“秦国屡败于晋,不仅失威于中原,连西戎诸族,也起了叛心。此次若不能胜,则国势去矣!寡人亦无面目回国矣!”秦穆公一样抱定了必胜之心。
临行前,秦穆公大出府库财帛,尽赏与众军卒的家眷,免其后顾之忧。秦国上上下下,报仇雪耻之心大为高涨,百姓们俱都叮嘱军中子弟——勿以家室为念,当奋力杀敌!
誓师之后,秦军大举东进,以势不可当的锋锐兵势,连战连胜,不仅收回了被晋国攻占的汪、彭衙二邑,还袭破晋军重兵据守的浦津关,直抵黄河渡口。晋军没料到秦军的来势如此凌厉迅猛,许多渡船排列在河岸上,不及带走。秦军顺利地渡过黄河,进入晋国的腹心之地。
渡河完毕,孟明视召集三军将士,道:“我秦军此次出征,有进无退!吾意当尽焚此舟,众将士以为如何?”
将士们轰然回答道:“有进无退,有进无退!焚舟,焚舟!”
秦穆公亦赞叹道:“孟明视不愧为我秦国第一勇士矣!”
孟明视焚烧渡般之后,大军不停,一举攻下晋国重镇王官城。此地向来是晋军攻击秦国的大本营,城内粮草堆如山积,器械兵甲不可胜数。秦军所获极丰。败报传至绛都,晋襄公大为恐慌,欲发倾国之兵与秦军对抗。
赵衰又劝道:“晋国虚耗过甚,难经大战,纵能胜秦,国势恐无力复振,且暂避秦军锋芒,坚守不出。久之,秦军兵疲,自会退去。”
秦军耀武扬威,直抵绛都,日日在城外百般骂战。晋人似乎都变成了聋子,对秦人的辱骂毫不理睬。
“哈哈哈!晋人都变成了兔子,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与寡人较量。”秦穆公大笑着,胸中久存的压抑之气一扫而空。
孟明视禀告道:“我秦军兵临晋国都城,足可扬威天下。不如趁此兵发崤山,收埋三年前阵亡的军卒,洗去旧日耻辱。”秦穆公点头应允。他心里很清楚,晋为大国,可以胜之,难以灭之。大军久留坚城之下,必有所失。
孟明视传下将令——三军向南而进,自茅津渡河,屯于崤山。秦军在晋国境内来来去去,毫不受阻,如同进出无人之国。
时过三年,秦军阵亡士卒的尸首已化为白骨,散落于山崖之下,绝壁之上。风吹来草木呜咽,令人惨不忍睹。秦军众将士含泪收拾尸骨,葬入高坡,立起大坟。秦穆公穿上素服,命人宰白马乌牛为祭,并亲至坟前,洒酒相敬,痛哭失声。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员大将亦哭倒在地,悲伤不已。秦军三军将士无不大放悲声,惊起满山雀鸟,哗啦啦遮满了整个天空,投下纷乱而又阴沉沉的暗影。
大祭之礼行毕,秦军高奏凯歌,班师回国。秦国百姓扶老携幼,争出家门,慰劳军卒,欢庆胜利。中原诸侯闻听秦国大败晋军,震惊之下,纷纷遣使西行,争相与秦国结好。西戎诸族见秦国兵威更胜往昔,不禁暗自庆幸——得亏当初并未真的反了,不然,只怕会有灭族大祸。后怕之余,西戎诸族首领亦争相入雍城庆贺,并献上厚礼。秦穆公以盛宴款待诸族首领,嘱其各安本境,做秦国的顺民。众西戎诸族首领俱俯伏在地,誓言永不叛秦。
对于秦国的大胜,周襄王亦是兴奋不已,在朝堂上对众大臣说道:“晋国恃其强盛,屡屡欺我周室。今秦国复强,足可与晋相敌。寡人有意发出策命,封秦伯为盟主。诸位以为如何?”
王子虎上前一步,奏道:“晋为霸主,毕竟有功于周室。今日秦虽胜晋,难以明指其有功于周室,贸然封之,天下诸侯必不服也。况且霸主不两立,亦不应两封。晋地又近我周室,也不可轻易得罪。以臣之见,可遣使贺秦,以收服西戎诸族之名,赐以金鼓信物。如此,我周室既可得秦之欢心,亦不招致晋国之怨也。”
“爱卿之言,实为有理。”周襄王赞赏地点了点头,当即拜王子虎为使,持金鼓信物赐予秦伯。
秦穆公见周襄王赐下金鼓信物,不禁喜出望外——金鼓者,征战之物也。秦得周天子所赐金鼓,自是有了代天子征战的杀伐之权。有此杀伐之权,虽无周天子的正式策命,秦国亦可称之为霸主,并由史官将其盛事录下,传之千秋万世。
“哈哈哈!寡人做了霸主,寡人做了霸主!”秦穆公不禁仰天大笑不止。
他以最隆重的礼仪招待王子虎,并欲亲赴王都,叩谢天恩。无奈他近来身体日衰,难以远行,只得让公孙枝代他东赴洛邑,拜谢天子之赐。
公孙枝也老了,去了一趟洛邑,回来就病倒在榻,不能理事。秦穆公亲去探望公孙枝,厚加赏赐。公孙枝借机恳求回归封邑养老。秦穆公想了一会,终于答应了公孙枝的恳求。
由余见公孙枝回归封邑,也上表陈情,告老归养。他看出秦穆公已不似先前那么喜爱“奇谋”,对他愈来愈冷淡。若他不见机而退,继续赖在朝中,恐怕落不下什么好结果。果然,秦穆公立刻准了由余的表章,并未露出丝毫的挽留之意。
公孙枝、由余告老归养之后,秦穆公立即降下诏令——拜孟明视、白乙丙为上卿,领左、右庶长之职,执掌朝政。拜西乞术为大司马,巡视边关,防备晋军偷袭。待一切大事安排妥当,秦穆公就很少上朝,日日在后宫享受歌舞宴乐。
好在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都很尽职,不敢有丝毫大意。且又有子车奄息、子车仲行、子车针虎三兄弟治理百姓,秦国虽是处在“无君”之中,也未生大乱。
瞬息之间,时光不觉过去了数年。一个春天的正午时分,秦穆公坐在高台上晒太阳,渐渐进入了梦乡。
他看到了一条青龙,还看到了一只丹凤。青龙上坐着萧史十三郎,丹凤上坐着弄玉,龙凤相戏,盘旋在五彩的云端里。
“弄玉,弄玉!”秦穆公呼喊着,向高高的天空伸出了双手。萧史十三郎和弄玉只顾在云端里追逐嬉笑着,根本没有向地上的高台望上一眼。
“弄玉,弄玉!你怎么就不理会寡人呢?”秦穆公呼喊着,泪流满面,“弄玉,你是寡人的**啊。自从你走了,寡人做什么都没了心思。弄玉,虽然你做了神女,也还是寡人的乖女儿啊,怎么就不理会寡人呢?弄玉,你下来,你下来啊。让寡人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你啊。”
弄玉仍是不回答,手捧玉笙,幽幽吹奏起来。萧史十三郎也将玉箫吹来相合。箫笙之音相合,清雅至极,人间难得一闻。无数仙鹤、白鹭、黄鹂、紫燕、兰鹊、杜鹃、孔雀……飞到弄玉和萧史十三郎身边,翩翩起舞。更有七彩的花瓣自云端里飘洒下来,使人神醉目眩。秦穆公的神志异常清醒,对美丽的鸟雀和鲜花视而不见。他只看得见丹凤上的弄玉。
“弄玉,你还是不理寡人,还是不理寡人啊。你心里还在怨恨寡人,怨寡人因你是女儿,就不看重你。弄玉,你错怪寡人了啊。当初你一出生,寡人就喜欢得不得了。生了男儿是弄璋,生了女儿是弄瓦,众人都这么说,连内侍们也这么说。寡人一听就生了气,说寡人的女儿偏不弄瓦,偏要弄璋,就将你的名儿叫作了弄玉。如果你不是女儿,寡人一定会让你当太子的,可是天下并没有女儿当太子的呀。寡人正是太看重了你,才让你嫁给白乙丙。寡人其实是将整个秦国的兴亡重任放在了你的肩上,可是你到底太小,不明白寡人的一片苦心。如今寡人活不了多久,这大好的基业就要丢给太子,也不知道太子他是否承受得住。唉!寡人也想不了那么多,一切听天由命吧……”秦穆公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惊骇地发现,天空中陡地涌满了乌云,黑压压地直向弄玉和萧史十三郎逼过来。乌云里怪影重重,似隐藏着数不清的狰狞恶鬼。
“啊——”秦穆公大叫声里,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觉浑身冷汗淋漓,寒意彻骨。内侍和宫女们慌忙拥过来,见秦穆公脸色惨白,已无法从席上站起。
“太子……叫太子来。”秦穆公衰弱地说着。众内侍和宫女们一边将秦穆公扶进内殿,躺在榻上,一边急急传令,请太子立刻入宫。太子匆匆奔进内殿,跪倒在秦穆公的榻前。随同太子前来的还有孟明视和白乙丙两位辅臣。
“百里……百里孟明视,蹇白乙丙,你等须用心……用心辅佐太子,勿使太子受晋人之欺,勿使太子失了霸主之业……”秦穆公艰难却又异常清晰地说着。孟明视和白乙丙磕头流血,誓言当肝脑涂地,倾全力辅佐太子,以报答主公的知遇之恩。
“弄玉欲迎寡人,为鬼卒所阻。寡人要带着勇士能臣,去解救弄玉。二位上卿,寡人已留给吾儿,子车氏三兄弟,吾儿就……就给了寡人吧。”秦穆公喃喃说道。
“儿臣遵命,儿臣……遵命。”太子泪如泉涌,不停地磕着头应道。秦穆公听了,露出笑意,渐渐闭上了眼睛。
太子即位,是为康公。一边向各国报丧,一边大办葬礼。此时正值周襄王三十一年(公元前621年)春二月。计秦穆公在位三十九年,享年六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