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晋郑丧主秦出师 王孙预言成谶语
秦国突然撤兵,并且与郑国结盟的消息传来,引起晋军大营一片哗然之声。众将愤怒至极,纷纷向晋文公请战——追上秦军,生擒秦伯,然后再回过头扫灭郑国。
先轸更进言道:“主公贵为盟主,天子之下,唯一人耳。秦伯背信退兵,是视主公为草芥矣。今若放过秦伯,主公霸主之威,必然大受损害,将难以号令诸侯。秦军所行不远,臣请领一行之军击之。班师之卒,思乡心切,最无斗志,当可一战而胜。”
晋文公对秦穆公的举动亦是愤怒无比,几欲发狂。但他冷静下来一想,也觉不足为奇——秦、晋并为两强,势不相下。今日晋国独盛,秦国岂能相容?他早就该料到这一点,却被霸主的威仪炫耀得晕头晕脑,忘乎所以,以为秦国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诸侯之国。
其实他的敌人根本不是卫、曹、郑这些势弱之国,他的敌人只能是楚、齐、秦这些强大之国。眼前齐国已衰,楚国已败,晋国的敌人也就只剩下一个——秦国。可是他却糊里糊涂把秦国看成盟好之邦,居然答应与秦国共同征战。
秦国大军不辞而别,还是幸事,若其趁晋不备,发动突袭,则晋国辛辛苦苦争夺的霸业,势将付之流水。不,不是秦军没有突袭晋军,而是秦军兵力不足,未敢发动。若秦军兵力稍强,则早已杀入帐中,割了寡人首级!晋文公想着,背上全是冷汗,并不理会先轸之语,目视狐偃,问:“舅氏以为寡人该当如何?”
“秦非一般诸侯可比,纵可一战胜之,于其国势,并未削减。况秦乃晋之婚姻之国,有相助主公得国之恩。楚极无礼,主公尚退避三舍,以报往昔之恩。今日主公不击秦军,亦可尽报往日之恩矣。然从今以后,秦、晋已成敌国,将势不两立。晋国大军,不可久留坚城之下,宜速回国,防备秦军。”狐偃说道。他自兄长狐毛去世后,锋芒减弱了许多,非国君主动相问,很少出谋献策。而且,他的身体也衰弱了许多,无复往日那种勃勃如少年一般的精力。
“嗯,舅氏之言,甚合寡人之意。”晋文公满意地说道。
“依此说来,我等白来一场不成?”先轸不服地问着。
“当然不能白来一场。”晋文公说着,发下主帅之命,三行之军一齐出动,除了秦国帮助防守的北门之外,对其余东、南、西三门发起猛攻。与此同时,晋文公又派出使者进入城中,声言晋军愿意退兵,但郑文公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一、迎接公子兰回国,立为太子。
二、叔詹必须交给晋国。
郑文公见秦兵已退,晋军仍是猛攻不止,更为惊骇惶恐。待听说晋军愿意退兵,不觉喜出望外,对晋人所提的两个条件立刻答应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当初因为太子华谋逆,郑文公震怒之下,要把儿子们全都杀掉。郑国公子们惧怕之下纷纷逃奔到齐、晋、宋、卫诸国,以致郑文公身为堂堂的国君,宫内竟没有一个日后可以承袭君位的儿子。郑文公为此深为后悔,想让儿子们回来,一时又找不到合乎他尊严的借口。逃奔到晋国的公子兰尽管不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儿子,但也不是他曾经最讨厌的儿子,让其回国成为太子,也无不可。
叔詹是郑国的上卿,如果交由敌国处置,未免对郑国的“尊严”大有损害。但在此兵临城下的情势下,郑文公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让人找来叔詹,流着泪说:“晋国蛮横无礼,非索要爱卿不可。寡人宁可国亡,也不能献出爱卿啊。”
叔詹一听,不觉苦笑了起来,知道他该怎么说了。他恭恭敬敬地对郑文公行了大礼,站起身来道:“臣下从前劝主公要礼敬重耳,主公却是不听。臣下无奈之下,派刺客去截杀重耳,以除我郑国后患,不幸未能成功。如今重耳已为晋君,自不会将我放过。臣下身为上卿,岂能贪恋性命,而误了国家?如果臣下之死,能挽救郑国的灭亡,那只能是臣下的大幸。”说完之后,叔詹坦然走下朝堂,伏于阶下自刎身亡。郑文公大哭一场后,令人割下叔詹的脑袋,送至晋军大营。
晋文公见到叔詹的脑袋,不禁哈哈大笑,下令撤围退兵。郑文公大大松了一口气,遣大夫石申父、侯宣多二人,随晋军进入绛都,迎回公子兰,立为太子。
晋文公回至国中,立即发举国丁壮,大筑河西之城,防备秦国,并改革军制,取消三行,编为“新上”、“新下”二军,连同原先的三军,共为五军。成为天子之下诸侯之上的一种奇特军制。
楚成王听说秦、晋交恶,心中大喜,立即遣大夫斗章至晋,与晋修好。晋文公亦不愿继续与楚国为敌,遣大夫阳处父出使楚国,恢复了两国间的互相来往。与楚修好,解除了晋国两面对敌的威胁,使晋文公心下宽慰了许多。
河西之城经过整修,大为坚固。只是负责监修之任的狐偃却劳累过度,一病不起,数月之后在府中去世。晋文公大为悲痛,说:“治国平乱,寡人有赵衰为助。谋敌制胜,寡人离不开狐偃。今日狐偃一去,待行军战阵之际,寡人又能依靠谁呢?”
大夫胥臣言道:“主公且请节哀,臣举一人,亦有狐偃之才,可当大任。”
晋文公来了兴致,问:“是为何人?”
“臣巡视国中,宿于冀地,见一农夫锄地,其妻送午饭,双手平端至眉,跪献与夫。其夫亦躬身相接,如待宾客。夫臣子之德中,莫过于恭敬。其人虽在农耕之中,尚不忘于礼仪,何况立于朝堂?对其妻尚相敬如宾,何况事其君。是以臣甚奇之,与其交谈,更觉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以及列国折冲之道,无不了然在心,实为大才。更为可敬者,其人虽困顿田垅之中,亦不愿投奔他国,欲为我晋国之用。不唯有德有才,更有忠心矣。”胥臣说道。
“不错,此人确为大才。唉,你怎么不早向寡人提起呢?”晋文公惊喜中又带着埋怨之意。
“臣不敢说。”
“这是为何?”
“其人名为郤缺,乃郤芮之子。他见父不明,屡屡相劝,被其父赶出家门,流落冀地,故郤芮谋逆之时,并未参与其事,亦未遭抄没。”胥臣对晋文公行了一礼,方才说道。
“原来他为郤芮之子。嗯,郤芮虽为恶臣,论其才具,却也非同小可。郤缺既为其子,承袭家学,自然本领不弱。”晋文公说道。
“郤缺不唯有才,更有仁德,远过其父矣。”胥臣欣喜地说道。晋文公的话中,并无丝毫怪罪他推举“逆臣之子”的意思。如此,则郤缺必将得到大用。
“尧、舜至贤,亦有丹朱、商均这等劣子。鲧有大罪,亦有大禹这等贤子。故贤与劣之间,父子未必相类。昔时舜杀鲧而能用大禹,今日寡人杀了郤芮,如何不能大用郤缺?”晋文公笑道。
“主公圣明,虽尧、舜不可相比也。”胥臣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