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起来到楚国之前,楚悼王曾多次召见昭忠,欲革除旧弊,富国强兵。但昭忠对革除旧弊丝毫不感兴趣,明里附和楚悼王,暗地里却加以抗拒。他对昭雄说,我等已位极人臣,富可敌国,能保住眼前之位,便可永享荣华。大王革除旧弊,必会生乱,国中乱生,首当其冲者,便是我等。昭雄等人亦有同感,遂合力对抗楚悼王,使楚悼王的革除旧弊之策无法实行。
当吴起投奔楚国的消息传来时,昭忠立刻感到了威胁,当即和昭雄密商,收买敢死之卒,扮作强盗截杀吴起。却不料这等绝密的刺杀,竟未成功。昭忠无奈之下,和昭雄约定,一旦楚悼王拜吴起为令尹,就立刻发动兵变,杀死吴起,另立新君。
君命如天。昭忠公然兵变,无疑将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则难逃“诛灭九族”的下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昭忠绝不敢冒此大险。
楚悼王并没有拜吴起为令尹,使昭忠大大松了一口气,也就没有提及“兵变”之事。但是近来,昭忠却是异常后悔,觉得他做错了一件事——他应该在吴起初至楚国时,不论吴起是否会被拜为令尹,立即发动兵变攻杀之。当时楚国众臣还将吴起视为外人,视为给楚国带来了战败耻辱的敌人。他杀死一个外人,一个敌人,绝不会受到国中大臣和百姓的指责。可是现在,楚国人却已将吴起视为自己人。尤其是当楚王听了吴起之计,南伐扬越取得大胜后,吴起更被楚国人视为大贤,连楚国的朝臣们,也纷纷称赞吴起为楚国的柱石之臣。在这种情势下,昭忠若起兵攻杀吴起,就会被国中臣民指为叛逆,人人可得而诛之。
“是啊,我听内宫的吕太监说,大王已经在准备夺令尹大人的印符了。”昭雄半带着忧虑半带着炫耀地说道。
吕太监是楚悼王最宠信的内官,常在楚悼王身边伺候,权势甚大。列国间通行的规矩是——内宫太监绝不能与外臣结交,否则,杀无赦。吕太监是一个非常守规矩的太监,从不和外廷大臣来往,只有昭雄是一个例外。
吕太监本是田氏追杀的齐国宗室之后,为昭雄出使临淄时所救,并把他送到楚宫做了太监。为此,吕太监成了昭雄的心腹之交。后宫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昭雄都能很快地知道。当然,昭雄和吕太监的这种交往非常秘密,只有昭忠等极少数人知晓。
“我的令尹印符保不住,你的大司马印符就能保住吗?”昭忠盯着昭雄问道。
“我这个大司马之位,是几代祖宗积功挣得来的,谁敢夺去?”昭雄瞪着眼珠说道。
“吴起就敢夺去。”昭忠冷冷说着。
“吴起……吴起……”昭雄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知道,昭忠所说的话,绝不是虚声恫吓。吴起有楚悼王撑腰,夺他大司马的印符,易如反掌。
“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楚国的朝廷,向来是我们姓昭的说了算。吴起这个逃臣,居然想执掌我楚国的朝政大权,那是做梦!”昭忠恨恨地说道。
“如果大王非要让吴起执掌楚国朝政,我们该怎么办呢?”昭雄问道。
“我有软硬两个办法。软者,发动所有的朝臣攻击吴起,拒不执行吴起所定的法令,把吴起赶出楚国。若是这个软办法不行,我们就要来硬的了。”昭忠说道。
他并未说硬办法是什么,但昭雄一听,就明白了,并且不自觉地回头向藏着孟胜的猎车看了几眼——昭忠的硬办法,离不开孟胜这样的壮士。
吴起回到宛邑,立刻出兵五万,突然攻入韩国境内,接连攻下韩国数座城邑。韩国大为惊恐,一边向魏、赵、齐等国求援,一边发倾国之兵,抵抗吴起。
吴起大败韩军之后,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退回宛郡,向朝廷上报大捷。楚悼王闻报大喜,连下诏令,大事表彰吴起之功,赐下千斤黄金,百双玉璧。楚国举国上下欢欣鼓舞,互相庆祝——楚国又一次打败了中原诸侯,威名远扬。魏、赵、齐诸国见吴起退回,也不再派出援军,只遣使者安慰了韩国一番。
借着吴起威名在楚国四处传扬的机会,楚悼王下诏——征吴起入朝,拜为令尹。昭忠虽然失去了兼任的令尹之职,但仍保留了太师的官位,并得到了楚悼王的许多赏赐。昭忠上表,感谢楚悼王的恩宠,却又宣称他身体多病,不再入朝议政。
昭雄、屈宜臼等人也上表给楚王,表示他们不赞成吴起成为楚国令尹。因为吴起并非楚国宗室,不可能忠于楚国。
上大夫景寿、典客景冉等朝臣却上表给楚王,说吴起有功于国,拜为令尹,实为大王的贤明之举。
楚悼王当即免除了昭雄和屈宜臼的职务,令其在家闲居,不得议论朝政。接着,又升景寿为大司马,景冉为左徒。二人所遗之职,分别由东郭狼和赵阳生继任。
在楚国的朝廷上,一下子出现了三位外国人出任大臣,是楚国数百年未见之奇事。但对于这种“奇事”,朝廷上却再也无人议论,楚国大臣们并不愿意像昭雄和屈宜臼那样丢掉官职。
压服了众大臣,楚悼王很是得意,当即派出高车,以最隆重的礼仪,将吴起迎至郢都,正式拜为令尹。吴起、东郭狼、赵阳生极为振奋,雷厉风行地展开了革除旧弊的举动。
首先,朝廷收回了众宗室大臣的世袭爵位和封地,俱以“君”号改封。昭忠被封为城阳君,食邑万户。昭雄被封为巨阳君、屈宜臼被封为棠溪君,食邑俱为五千户。其余各宗室大臣也都受封为君,食邑多者三千户,最少者只有二百户。
从表面上看,昭忠等人的改封不仅未受到损失,所得甚至比从前还要多些。比如昭忠从前的封地只有六千余户,而新得的食邑却有万户。但是,在从前的封地上,昭忠就似一个小小的国君一般,对他的六千户“子民”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六千户“子民”不仅要供给他财税,还须为他充当家兵,并随时为他服劳役,修筑华丽的府宅。实际上,六千户“子民”已成为他的私家奴隶。做了封君之后,就大大不同,昭忠只能对那一万户食邑的财税有着享用之权,其他的权力则全都失去了。食邑由朝廷派来的官吏管理,食邑之民的生杀予夺之权,全都为朝廷拥有。食邑之民既不会为昭忠充当家兵,更不会为昭忠去服无偿的劳役。食邑之民只会充当朝廷的士卒,并依照律令为朝廷去服劳役。
朝廷的改封,无疑是废了昭忠这些小小的“国君”,使他们的权势受到了极大的削弱。而朝廷的改封,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地方:
一是封君不能待在都城里,必须住在他所受封的食邑中。
二是封君不可世袭,其位仅可传袭三代,每代袭位之时,食邑就须减半。城阳、巨阳、棠溪三地都处在楚国北方的边地,其繁华富足和郢都相比,无疑是天壤之别。在昭忠、昭雄、屈宜臼等人看来,让他们离开都城,定居食邑,就是对他们的流放。
楚国的宗室大臣们群情激愤,纷纷来到昭忠的太师府中,请求他领头抗拒大王的诏令。昭忠却板起面孔,呵斥道:“王者,天也,尔等想反了天么?”他不仅没有抗拒国君的诏令,反而带头离开郢都,前往封邑之地。
见到昭忠如此,其他的宗室大臣顿时泄了气,只得在咒骂声中去往他们绝不愿去的封邑。他们所咒骂的,自然不是楚悼王,而是吴起。这些咒骂之声,昭雄听得很仔细,并详细地告知了昭忠。
“现在软办法不行了。朝中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听吴起的,真是怪事。软办法不行,就得来硬的,我已和六七十家宗室大臣透了点风,他们都愿意和吴起拼了。六七十家宗室大臣的家兵凑起来,不是一个小数目,能干出一番大事。”昭雄说道。
“不,现在不能干!”昭忠断然否定道。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没看出来吗?大王放手让吴起‘革除旧弊’,正是要将我等激怒,最好激出反叛来。”
“大王这是……”
“大王这手要将我等斩尽杀绝,他早就磨好剑了,只等我们把脖子伸出去。”
“啊……”
“大王看着宗室强盛,心里早就不舒坦。他经常自比庄王,就是想学庄王把斗氏之族杀绝了那样,杀绝了我们昭氏。”
“不错,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大王在朝堂上特别喜欢听《凤鸟》之曲,正是对我昭氏有了杀心。”
“连你都看出来了,景氏、屈氏中的聪明人如何看不出来。他们现在顺着大王,由着吴起折腾,为的是什么?当真是‘革除旧弊’吗?狗屁,他们只是想借大王和吴起之手,把我们昭氏赶出朝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