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了脑袋,你又如何去享受女人?”易牙问道。
“难道……难道为了保住脑袋,就非得……非得割了吗?”竖刁脸色惨白,双手不自觉地捂向了裆部。
“你总不能为了**,就不要脑袋吧?”易牙说道。竖刁若能自宫,必会得到主公的宠信,我也能因此有了出头之日,不至终身为一庖人矣。
车停了下来,前面街口上正在行刑,处决抢掠商旅的盗贼。从前遇到了这种情景,竖刁必跳下车去,看刽子手们怎样以巨斧砍掉囚犯的脑袋。可是此刻,竖刁听到那行刑的鼓声,浑身毫毛都立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一柄巨斧正带着呼呼的风声,当头劈了过来。
不,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要活着,大富大贵地活着!竖刁在心里呼喊着。
夏天终于来临,齐国征集兵车六百乘,突然攻击遂国。盛夏之时,诸侯间少有征伐,遂国猝不及防,竟被齐国所灭,成为齐国的一个城邑。齐国获胜,仍留在遂国境内,声言将攻伐鲁国。遂地离鲁国都城曲阜不过百里。鲁国上下大惊,集倾国之兵,欲与齐国死战。管仲闻知,同鲍叔牙走进中军大帐,问齐桓公将有何为。
“寡人当亲率三军,直抵曲阜,生擒鲁侯,归献太庙。”齐桓公得意扬扬地说着。想我即位不过五年,便已灭了谭、遂两国,得地数百里。虽先祖之贤者,论其功也不及我小白之显也。若能一举灭了鲁国这样的千乘之邦,齐国之威,势将震动天下,至此我才真正算得上列国盟主。齐桓公想着,已将管仲“心服鲁国”的谋划丢在了脑后。
管仲目视鲍叔牙,不觉苦笑了一下。
“主公此言差矣。我齐国之动兵,在于宣示尊王大义,不在灭人之国。鲁为宗室诸侯之首,非遂可比也。灭鲁即是灭周,主公必将触怒天下。况以此六百乘兵车,能灭鲁乎?纵能灭鲁,损伤必巨,宋、郑诸国惧我兵威太盛,势将乘机联军伐我,以我残损之兵,能拒之否?纵能拒之,则信义失尽矣。信义失尽,又如何图霸,成列国盟主?主公沉迷兵威,不思大义服人,非为霸国之君矣。”鲍叔牙疾言厉色地说着。
他对齐桓公大为失望,心里窝着一股闷气,无法释放。临出征之前,他本已将东、西二市的私贪市吏全都下于狱中,只待定下罪名,便押于市曹斩首。不想齐桓公却派人将一个名叫竖刁的市吏从狱中放出,言竖刁本非贪者,所用之钱,实为用于宫中美食。他对齐桓公的言语根本不信,但又不能违抗国君的旨意,再将竖刁下狱。
见鲍叔牙如此激愤,齐桓公大感意外,犹如被人迎头泼下一桶凉水,浑身打了个激灵。从前,鲍叔牙也曾厉言劝谏,却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怒形于色。
“以鲍先生之见,寡人该当如何?”齐桓公说着,露出不悦的神情。鲍叔牙的“失礼”之态,让他觉得有失国君之威,心里很不舒服。
“当年太公曾对武王言:‘兵战者,以无形之战胜之为上’,今日主公亦当以无形之战威服鲁侯。”鲍叔牙也觉自己有“失礼”之嫌,语气缓和了许多。
“无形之战胜之为上?无形如何胜敌?”齐桓公皱着眉头问道。
“我军已灭遂国,兵势可谓盛矣。以此威势,当遣使至鲁,约订新盟,使鲁愿听周天子之命,奉我齐国为列国盟主。鲁侯事母至孝,虽拒其母还都,却修华馆于防邑,供奉其母其恭。主公当亲书信简,让鲁侯之母以情动于其子。内外之势交相迫之,不愁鲁侯不服矣。”管仲忙说道。
“让寡人亲书信简于文姜,怕是……怕是不太好吧。”齐桓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文姜是他的庶母之姊,与他一向不和,无甚情感。他自即位以来,视鲁国为大敌,从未派人问候过文姜。
“鲁侯之母向来以齐国自重,主公亲书信简,其必竭力劝说鲁侯与我修好。”管仲道。
“鲁侯之母不尊礼法,实我齐国之耻。然彼虽齐女,早已嫁与鲁国。鲁既不罪,齐亦无罪之理。主公与之书信来往,并不碍于礼法。”鲍叔牙也说道。
“也罢,寡人就依仲父之言。”齐桓公终于点了一下头。
居于防邑的文姜接到齐桓公的信简,大为高兴,立即亲书帛书二封,一封回于齐桓公,对齐桓公的问候表示谢意。一封送给鲁庄公,让鲁庄公与齐和好。在文姜的帛书送到鲁庄公手中的同时,齐桓公派出的使者也已来到了曲阜。鲁庄公先召见齐国使者,接受使者之书。然后召施伯和公子季友至内殿,商议对付齐国之策。
当初他见到齐桓公的布告,大为生气,对群臣言道:“我鲁国乃宗室诸侯之首,会盟之事,应以我鲁国主之。今齐国反倒以尊王号令天下,其置我鲁国于何地?”当即决定拒不与会,等着看齐国的笑话。
在鲁庄公的想象中,如今礼仪崩坏,除宋国因本身利害相关外,其他诸侯都不会理睬齐桓公的尊王号召。他果然看到了笑话——仅有宋、陈、蔡、邾四国参与齐桓公倡议的会盟大礼。其中宋国不辞而别,那邾国又是不值一提的弱小之邦。
鲁庄公想,齐侯碰了个灰头灰脸,就该老老实实一阵子了,他也将因此舒服些时日,可以好好游猎行乐几年。碰上机会,也灭一两个小国,在祖宗的神位前夸耀一番。不想齐桓公恼羞成怒,居然又一次兵伐鲁国,且先声夺人,迅如疾雷般灭了遂国。
齐桓公的这一招,无疑是当头打了他一棒。鲁庄公愤怒至极,尽点全国丁壮,意欲与齐军拼死一战。他已经两次挫败了齐国的入侵,对于齐军并无任何畏惧之感。不料这次齐军倒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派出了使者。鲁庄公更料不到的是,母亲也会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了帛书。由于他父亲暴死在齐国,凡涉及齐国的事情,母亲一般不对他做出任何表示。
“齐使这次前来,倒说得客气,言齐鲁两国本为婚姻之国,不应争战,当亲密和好,共尊王室。并愿与寡人订立新盟,永不相犯。”鲁庄公说道。
“齐侯话虽说得客气,却仍是在逼迫我们向他低头。”公子季友道。
“不错。齐侯说共尊王室,其意就是尊齐之意,因为齐国已得周室之命,俨然可以代周天子号令诸侯。”施伯说道。
“如此说来,寡人当拒绝齐使,不与齐国订立新盟。”鲁庄公道。
“拒绝齐使,便是战端欲开也。以今日之势,我鲁国不宜轻开战端,战必不利。”施伯忙说道。
“何以见得我鲁国战必不利呢?”鲁庄公不高兴地问着。
“其不利有三。一者,齐国此次出兵,不同往日,既非夺地,又非复仇,而是责我不赴北杏之会。北杏之会乃周天子令齐主之,齐以此责我,名正言顺。我抗齐军,亦抗周天子也。鲁以宗室诸侯之首,抗命周天子,于理不顺也。二者,齐今之主兵者为管仲,其人胸藏谋略,机变万端,鬼神难测,纵曹刿出之,亦未可与其相敌。三者,今齐国已灭遂国,兵气正盛。我军新集,恐难挡其锋锐。”施伯思索着,缓缓说道。
“那以大夫之见,寡人莫非只有听命于齐侯?”鲁庄公沉着脸说道。
“齐为鲁之近邻,齐强,对我鲁国自是不利。所以,我鲁国向来视齐为大敌,这原本不错,然今日视之,却未必全是如此。”施伯道。
“莫非另有强敌,比之齐国更甚?”鲁庄公心中一跳,问道。
“至少有二敌,比齐国更甚。”
“哦,但不知是哪二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