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榜见左宗棠沉下脸来,真是生气了,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这天,骆秉章正在签押房看文报,巡捕来报,说总督府的公差求见。
骆秉章问道:“他们所为何事?可是为了左先生的事吗?”
巡捕回道:“属下问了,但他们不肯说,只说有要事要见大人。”
从前大小事情都有左宗棠可以商量,如今他已辞幕,凡事都要自己拿主张,骆秉章于是便吩咐道:“那你先去好好招呼,让他们去西花厅,我随即过去。”
他担心总督府来人是拿左宗棠的,所以立即叫王德榜速去左宗棠家中报信,让他躲一躲。随后他也赶往西花厅,总督府的四位差官正在喝茶。
见他进来,四位官差立即站起来行礼,骆秉章拱手道:“各位快请坐,一路风尘仆仆,何必如此多礼?”
四位差官见骆秉章如此客气,心里十分舒服,因此也十分客气道:“卑职兄弟四人奉大帅之令,请左先生到总督府问话。”
果然是为左宗棠!骆秉章一边想一边笑着试探道:“是不是为樊镇台之事啊?”
“大帅没有细说,小的们也不敢打听。”
“我也知道四位公差是忠于职守之人,不便打听的事自然不能乱打听。我也并不是非要向各位打听差事,只是为左先生鸣个不平。樊镇台因为种种不法,左先生激于义愤失手打了他一耳光,没想到惹出这么多事来。”说着,骆秉章把樊燮如何不法、左宗棠如何义愤之事详细向四位公差说了。
骆秉章一口一个老哥地叫着,四位公差只好耐心听他说完,领头的那位公差道:“左先生的才能我们也有耳闻,不过卑职人微言轻,一切都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传个话,请左先生跟我们起程。”
骆秉章笑着道:“即使你们不来,左先生也准备去总督府与樊镇台对质。不过不巧得很,左先生已经辞幕,听说这几天回了湘阴柳庄,去修缮他的老房子,打算回去住呢。你们放心就是了,我立刻派人去找左先生,各位只管安歇,我一定把人找来。”
按照骆秉章的吩咐,四位公差并不住在驿馆。巡抚衙门的师爷带着他们来到悦来酒楼,吩咐好酒好菜侍候,还请了几位歌妓作陪。四位公差平日里在衙门站班,何曾如此快活过,很快就乱了章法。
骆秉章估计左宗棠不会轻易出去躲避,所以亲自到他的家中相劝。果不其然,他赶到时,左宗棠正在客厅里抽烟,王德榜在一边愁眉苦脸。见骆秉章到来,王德榜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叫道:“大人,你快劝劝左先生,他说什么也不肯躲。”
“左某绝不做缩头乌龟。”左宗棠把旱烟锅磕得“当当”直响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左某不怕!”
骆秉章好言相劝:“先生糊涂了不是?很明显官制台是要置你于死地,湖北无论如何不能去,进了总督衙门,就是秀才遇上兵一有理也说不清了。”“大不了一死。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躺着生。”左宗棠还是这话。“你怎么如此糊涂?进了总督府,他们先泼你一身污水,你想站着死也难。”骆秉章语重心长道,“人总有一死,没什么好怕的。可这么不明不白自投罗网,不值!你胸怀大志,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就这样无畏地求死,实在不智。”
这话说到左宗棠心坎上了,他吧嗒地抽着烟,好久都没说话。抽完一袋烟,他“当当”地磕着烟灰,拿定了主意:“明年皇上要开恩科,我干脆入京应试去吧。我本无意科考,但这次可借科考到金銮殿上与官文辩个是非!”在湖南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人京应试倒是个很好的借口。于是骆秉章说道:“你放心去吧,家中一切自有我照料。我已经安排人搜集樊燮罪证,到时我会把所有证据密寄朝廷,一定为先生讨个公道。”他又转而问王德榜道,“先生进京,千里迢迢,总要有人照应才是。我打算请你陪先生进京,一来做伴,二来你身手好,也算个护卫,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有何不可,小人求之不得。”王德榜一口答应。
“我已经准备了一千两银子,立即着人送来,你们路上做盘缠。”
没想到左宗棠既不同意王德榜做伴,更不肯收骆秉章的银子:“官文、樊燮诬我纳贿,此时若收大人银子,那真给了他们口实。你也不必陪我进京,三次进京科考,我都是自己一人前去,不必人陪着。”
骆秉章知道劝也无用,就叮嘱左宗棠收拾一下,尽快起程。
王德榜也回到家向老父和妹妹告别,他们刚到长沙没几天,就变卖了永州的家产,打算在此干老本行,如今开店的房子还没租到,一家人租住在两间又矮又潮的小房子里。
雪莲翻箱倒柜,把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包括母亲留给她的一对镯子。她让哥哥拿去或卖或当,路上用作盘缠。
王德榜推辞道:“先生恐怕不会要的。”
“先生耿直清廉,他拿不出多少银子,你们俩难道喝西北风不成?”雪莲脑子转得快,建议道你告诉左先生,他不娶我,已欠了我的情,这点银子他不能不收。”
王德榜收好了正要出门,骆秉章打发的心腹长随带着一千两银票过来了院“抚台大人说了,左先生不肯收他的银子,只好交给你了。”
“算了吧,先生既然不肯收,我也不能收,不然还不被他骂死?”王德榜把递过来的银票推回去。
“你总要让我回去好交差吧?再说做人不能太死心眼了,你们两手空空出远门,万一路上有急用怎么办?骂死总比饿死强,你还是收下吧。”
王德榜推辞不掉,想想也有道理,就收下了,并打了一个欠条,说明是他借款:“有这张借据,免得给左先生惹麻烦,你老兄回去也好交差。”
左宗棠家里确实没有多少银子,周夫人翻箱倒柜,只凑了五十多两,根本不够入京费用。
左宗棠满不在乎道:“你不用操心了,我年轻时就常去当铺,大不了再当些物什。”
这时王德榜来了,把一百两银子往左宗棠面前一放道:“这是我妹子攒了几年的私房钱,另外还把娘留给她的一对镯子也卖了,先生如果不收,真就伤妹子的心了。妹子说先生如果收下这些银子,从此就不提嫁不嫁的话。不然,她就托媒上门。还有,先生必须带上在下,这也是妹子的意思。”
话到这份上,左宗棠还在迟疑,周夫人劝道:“雪莲妹子也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
左宗棠点了点头。
天很快黑了,周夫人与左宗棠对灯枯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直坐到鸡叫。
“走!”左宗棠站了起来。
周夫人送出门,看着他们踏着惨淡的月色匆匆上了路。
在悦来酒店眠花宿柳的四位公差,醒来时已是小晌午,领头的差官惊呼道:“哎呀,我们都喝多了,快起来,别误了差事!”
“误不了差事,四位老哥的差事我已派人办了。”四个公差这才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