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一路小跑过来,垂手问道:“东翁有何吩咐?”
徐有壬道:“今年钱粮的差被别人争去了。”
师爷惊讶道:“谁这么大胆,敢争咱藩台衙门的差?”
“还有谁,就是那个左骡子!”徐有壬心里咬牙切齿,脸上却很平淡,“骆抚台这人样样都好,就是太软弱,任由一个师爷胡闹,连个屁也不敢放。”
“征收钱粮没那么简单,咱们费那多工夫都难完成,他能有多大本事?”师爷却另有主见。
“他能有多大本事?还不是湘潭周焕南出的馊主意?巡抚衙门已决定在湘潭试征,如果成功了,那咱们的脸可就丢尽了。”
师爷心里早有了主意,道:“大人尽可放心,只要一条就可以让他们抓瞎。”
“哪一条?”
“鱼鳞册啊!没有鱼鳞册,他们靠什么征钱粮?”师爷胸有成竹道。
所谓鱼鳞册,就是按地形载录土地形貌、所属主人、类别、田块四至的册子。是朝廷征收田赋的依据,大约在宋代的时候就有了,之后更加完备,因所绘地形地亩状似鱼鳞,故称鱼鳞册。
徐有壬点头道:“这个办法我也想过,不过要是骆抚台下令,我也没有办法。”
师爷却早有计策:“如果骆抚台吩咐,大人尽管应下来,到时我给湘潭县写封信,让他们不交就是。理由很简单,就说湘潭鱼鳞册已经多年失修,地亩情况变化很大,非等重修了不可。只要拖上两三个月,那时长沙官员们的俸禄都发不下来,骆大人就要舰着脸来与大人商量了。”
徐有壬还有些犹豫:“骆抚台为人不错,我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不是东翁为难骆抚台,是骆抚台与左某人穿一条裤子为难咱们。大人放心,我到湘潭走一趟,任他们有多大能耐,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师爷信誓旦旦。
左宗棠果然拿不到鱼鳞册,谁家多少地,该纳多少钱粮,他们一切都无从下手。周焕南建议找骆抚台,左宗棠摇头道:“这事怎好再烦骆抚台?办法我来想,不出明天就能拿到鱼鳞册。”
中午,周焕南把县丞马道宗约了出来,两人进了一家酒肆。马道宗也算实在,几两酒下肚就全说了:“什么田册有误,这是藩台衙门有令,田册绝不能给左先生。没有田册,就是有孙猴子七十二变的本事,也没法完粮。”这时候,左宗棠一挑门帘进来了:“马道宗,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你们在背后搞鬼。”
马道宗站起来致歉道:“左先生,马某只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所以今天才找你。我这有一道巡抚的大令,印鉴都用过了,只等明发,因为牵涉到你,不妨念来听听。”左宗棠展开巡抚令朗声念道——
湘潭县县丞马道宗,任职以来玩忽职守,胥吏佐杂贪墨成风,致使民怨沸腾,抗粮事件一日数起。上年漕粮地丁仅收七千余两,不及应收额款十之一。今年巡抚衙门决定在湘潭试行剔清浮收新法,不料该县丞多方阻挠,阳奉阴违,对军政多有滯碍,着即革去该县丞之职,遣回原籍,永不叙用。
马道宗听完,冷汗都给吓出来了,连连作揖道:“左先生,这不关卑职的事,是藩台大人的命令。”
“我知道你有难处,但你要弄清楚,是藩台衙门的令大还是巡抚衙门的令大,你怕得罪藩台,难道就不怕得罪抚台?”
“都是卑职的上宪,卑职谁也不敢得罪。”马道宗连连作揖。
左宗棠冷笑道:“那你就谁都得罪了,这件事你必须做出选择。推行新法是抚台大人的令,你掂量一下,凭你一个小小的县丞能挡得住吗?”
“卑职自然挡不住也不敢挡,请左先生指条明路。”
“你明白就好。这里还有一道奏折,印鉴也已用过,你听好了!”左宗棠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奏折道:
湘潭县县丞马道宗,帮佐知县管理钱粮等事,任职以来勤谨用心,民声颇佳。尤其今年在湘潭试行剔清浮收新法的过程中,该丞果敢用事,不避谤言,成效卓显,不但在短期内完粮,而且为该县增收两万两公用,为湘省增筹三万两军饷。查该县丞才堪升用,请赏加同知衔,实授湘潭知县。
马道宗一时反应不过来了。左宗棠把巡抚令和奏折放到他面前道:“马道宗,你看清楚了,这长方形的印鉴就是巡抚关防。想要哪一份,取决于你。你任县丞不过两年,年龄不过三十二,如果实授知县,在湖南你就是最年轻的知县了,前途不可限量。但如果你一意孤行,与巡抚衙门对抗,那你就回家抱伢子去吧!”
马道宗这时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卑职清楚,卑职当然以大局为重。田册都在档房锁着,卑职下午就派人悄悄送来,卑职前程就全拜托先生了。”
左宗棠见马道宗目光还有几分游移,便道:“现在你心里可能还没底,要说巡抚对左某言听计从,你自然不信。不过咱们骑驴看唱本,一个月后见分晓。”
马道宗拱手道:“卑职其实也赞同剔清浮收,只是县里直到藩台都不肯改,卑职只能奉命。现在抚台大人有令,又有左先生的庇护,卑职就一切都听先生的了。”
左宗棠一拍桌子道:野好,你也是个痛快人,我绝对没有不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