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定军心景嵩访越斩法酋永福划策
朝鲜的事情顺利平复,法越的事情也有了好消息。新任法国公使宝海路过天津时,前来拜访李鸿章,他告诉李鸿章,法国在越南只求通商,毫无侵夺其领土之意,更无与大清为敌的想法。
李鸿章获此消息大为兴奋,挽留他在天津深谈,并同时报告总理衙门,认为“法国既有此态度,和议大有可能,倘能像此次朝鲜事件之和平解决,实为中法越之福”。于是,总理衙门同意李鸿章与宝海谈判。
当时,以法国的实力对付越南是绰绰有余,但要同时与清朝对抗,心里还是没底。所以法国政府定下策略,就是逐步蚕食越南,尽量避免刺激大清,尤其避免开战。宝海也正是为这样的使命而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李鸿章与宝海签订了《李宝协议》,约定大清军队撤出越南北圻,法国则在条约中声明“无意侵占越南领土”;准许法国商人溯红河到清越边界通商,以红河为界,南北分别由清法军队巡查保护。李鸿章认为如果双方能够履行条约,无异于化干戈为玉帛。
但这个协议朝廷上下并不接受,尤其是退兵一条,朝廷刚刚命令滇粤军队出关,现在又要他们撤回边界,岂不有失稳重?允许外国通商,无疑会给洋人窥探西南边陲提供条件。更无法忍受的是,大清的属国为什么要由双方来巡查?
主战最强硬的是清流领袖李鸿藻,他提出整军备边,派出军舰,东击倭寇,南击法夷。对这样的建议,不仅李鸿章觉得可笑,就连慈禧也觉得是纸上谈兵,不自量力。
左宗棠当然是主战的,但他又与清流们不同,不是空谈天朝如何如何,而是做了颇为实际的分析,并建议用好刘永福的黑旗军。他建议朝廷派人去见刘永福,坚定他抗法的决心,而且在粮饷弹药上给予切实支持。但派谁去、以什么名义面见刘永福,却是个难题。
真是无独有偶,此时吏部一个叫唐景嵩的候补主事主动请缨,希望朝廷准他前往越南细探,面见刘永福,劝他抗法。唐景嵩的家在广西灌阳,因为越南安危直接关系桑梓,所以他对越南形势比别人更为关注。当然他此时主动请缨,也有借机立功之意。
这也难怪,他自同治四年中进士、点翰林,十五年后才升了一级,为六品吏部主事,而且还是候补,实际等于没有任何职务。宦海浮沉,谁不想创造机会一展才干?
他献上一条“救越南至便之计”,就是起用刘永福:
臣维刘永福者,敌人惮慑,疆吏荐扬,其部下亦皆骁勇善战之才,既为我中国人,何可使沉沦异域?观其膺越职而服华装,知其不忘中国,并有仰慕名器之心;闻其屡欲归诚,无路得达。
若明授以官职,或权给以衔翎,自必兴奋鼓舞;即不然,而九重先以片言奖励,待事平再量绩施恩。若辈生长蛮荒,望阊阖如天上,受宠若惊,决其愿效驱驰,不敢负德。唯文牍行知,诸多未便,且必至其地,相机引导而后操纵得宜。可否仰恳圣明,遣员前往,面为宣示,即与面筹却敌机宜;并随时随势开导该国君臣,释其嫌疑,继以粮饷。
刘永福志坚力足,非独该国之爪牙,亦即我边陲之干城也!或谓刘永福一武夫耳,岂能倚任大事?而臣则以为过论。前者河内之捷,海岛闻知,至今夷见黑旗,相率惊避。正宜奖成名誉,借生强敌畏惮之心;中国人士轻之,则彼族亦遂轻之矣!臣尝见今之言者,訾毁重臣、弹劾宿将,愚昧之见,窃叹未宜。
盖四邻环伺之秋,与承平有间。重臣宿将,所借以御外侮者,亦赖威望有以震慑之。彼曰不可恃,诚恐长寇仇之玩志,而堕我长驾远驱之先声。夫刘永福诚何足道,然既驰声海峤,亟应奖励裁成。臣所以请遣使前往者,乃欲借国威灵,培彼名望,未尝非控制强邻之一术也。
以上各节,发一乘之使,胜于设万夫之防,岂非至便?唯使臣难得其人。越南四境虎狼,强之以行,其气先馁。且非用一刘永福遂能资其靖寇也。是赖胸有成算者往焉,用彼爪牙,为吾凭借,而后扩充以图事业之有成。普汉陈汤为郎求使外国,傅介子以駿马监求使大宛,皆以卑官而怀大志,卒立奇功。微臣慨念时艰,窃愿效陈、傅之请。
刘永福所部皆属粤人,臣籍隶广西,谊属桑梓,则前往出于有因;寓越之粤人极多,情势易于联络,盖尝熟筹及之,非敢冒昧而请行者也。今者琉球固无望矣,朝鲜又生事矣,日本、俄罗斯皆欲蠢动者也,民穷财尽,巨患曰深,苟可以裨救万一,虽职系小臣,亦不得诿为分外之事。其济,国之灵也;不济,则虽绝脰夷庭,粉身蛮地,均不必在顾计之中。
臣不冀迁官,不支岁饷,抵越南后,毋庸援照洋使章程办理;唯乞假以朝命,俾观瞻肃而操纵有权。奋往之忱,矢诸夙夜;一得之顾,期报涓埃。
唐景嵩的上疏深得军机们的赞赏,恭亲王、李鸿藻、宝鎏都是异口同声地道好,认为其与左宗棠所奏真是不谋而合,确实是援越抗法的妙策。只是这“假以朝命”的请求谁也不敢答复,如果将来有了麻烦,朝廷脱不了干系。不过,既然唐景嵩有此雄心和胆略,不让他去实在有些可惜。
于是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拿出了主意,隔日便下了一道意思含糊的谕旨:“吏部候补主事唐景嵩,着发往云南,交岑毓英差遣委用。”
吏部候补主事为何突然交云贵总督差遣委用?朝廷的意图唐景嵩心里自是非常清楚一要他去云南是假,默许他人越是真。此行若能说动越南政府和刘永福坚持抗法,保存北圻,则朝廷有委派得人之功;反之,如惹出乱子,法国质问起来,则可以推说是他个人擅自行动,从而推卸责任。
但朝廷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并没有动摇唐景嵩的决心,他满怀豪情出都赴越,临行时他的会试座师宝鎏在同和居设宴饯行。宝鎏也是负了恭亲王的托付前来,道:“维卿此行似乎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朝廷的苦心,维卿自当体谅。此事极为出奇,出奇必求制胜,对你我是寄予厚望的。”
在去越南之前,唐景嵩打算先见见左宗棠,听听他的意见。若能获左宗棠好感,将来有他向朝廷说话,对自己的仕途也是大有好处。于是他乘轮船先至南京,他怕左宗棠不见,还在手本中夹上一字条,特意说明此行的目的。
唐景嵩的手本递了进去,久久没有回应。因为他有二两银子给门房,所以门房很客气,邀他去门厅喝茶,劝道:“请唐大人耐心等等,今天胡大先生来见左大人,说话会久一些。您的手本既然已给了金老大,他没说不见,那就还有见的可能。”
唐景嵩心里急得不得了,但嘴上却还道:“有劳老哥哥了,我不着急。”
左宗棠此时确实在见胡雪岩,这次还是为了办电报一事。胡雪岩几个月前开始架设上海到南京的电报线,等线路、发报机等设备都到位后,没想到试发时竟不能成功,忙了十几天也无结果。后来有人提醒,说是不是电报器材有问题,他这才悄悄委托美国洋行派人来瞧,一查之后,果然是电报器材有问题,都是劣质不能用的。
这件事是胡雪岩私下里请怡和大班的亲戚办的,这时再找那个所谓亲戚,却再也找不到了。他与怡和洋行老板私下相谈,洋行老板也大为吃惊,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亲戚。
胡雪岩大呼上当,几经曲折才算弄清楚,原来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以重金收买了洋人,只要让胡雪岩办砸这事,洋人方面的损失有人加给两倍的赔偿。至于这人是谁,却又无从打探。
“肯定是盛杏荪。”胡雪岩在心里想,但他没任何凭据,所以也不敢说给左宗棠听。依左宗棠的脾气,如果他上一个奏折,朝廷再让胡雪岩拿出证据,那岂不是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所以他只能怪自己不长眼,让洋人给骗了。
“你这个精明之人也让洋人给骗了?”左宗棠有些奇怪。
“可不?玩了一辈子鹰,到了却让鹰啄了眼睛。”
“损失有多少?”
“损失倒不多,几万两银子的事。”
“那你是什么意思?依你的脾气这事非要争一争的。”左宗棠知道胡雪岩不是轻易认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