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逼人,由不得他从容练兵。传朕旨意,让他立即率军出击,协助曾国藩收复东南。还有,催促曾国藩率兵勤王的谕旨他早该接到了吧?”
肃顺应道:“按日子算,他应该收到了。”
左宗棠接连收到上谕和曾国藩的信,虽然仍觉训练欠缺,也只好整军出征了。出征前他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家事由周夫人主持,孝威作为长子自然要多尽心。家中日常开支及延请先生费用一年限定二百两银子,一切均要从简,不可失寒素家风。军营也放假两日,各自回家告别。
第三日楚军东征,长沙官绅在城南校场送行,号炮震天,牛角长鸣。左宗棠一身戎装,跨着一匹无一丝杂毛的白马,向送行的人扬鞭致意。他对夫人及孩子们道了一声别后,毅然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行军路上,左宗棠又收到了曾国藩的来信,催他先行赶到祈门大营,说有重大军情商议。他只得快马加鞭,连夜赶往祈门。当他赶到时,曾国藩正和幕宾们开会,大帐里烟雾缭绕。
一年多来,湘军主力一直在围困太平军占领的安徽省城安庆。而安庆是万里长江上的重镇,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的美誉,其战略地位非同一般。
曾国藩的总体战略就是沿长江逐次收复被太平军占领的城池,要克金陵必先克安庆。太平军也不傻,自然不能坐视天京门户被拔掉,所以兵分两路前来救援。而朝廷此时再次催促曾国藩北上勤王,如果湘军撤围,无异于前功尽弃。
幕宾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当北上勤王,理由很简单,不北上就是抗旨,即使因此推迟收复安庆,朝廷也不会怪罪。另一派则认为北上勤王不但救不了京城,而且太平军极有可能趁机反攻,湘军将面临全线崩溃的危险,江南官军的部署将被完全打乱,拼了数万人换来的局面转眼就会葬送。
曾国藩等左宗棠喝上一口茶后问道:“季高,眼下我实在没办法,而朝廷一催再催,说说你有何高见?”
左宗棠放下茶杯道:“我就问涤帅一句话一你有兵可派吗?”
曾国藩摇了摇头:“不但无兵可派,而且长毛正向我祈门大营围堵过来。”
“那就一个字一拖。”左宗棠道,“你要不断向朝廷奏报战场形势,要把江南的凶险毫不隐瞒地报给朝廷。同时又要成立北上勤王营务处,拉开架势,但不要动一兵一卒北上。要让朝廷明白你不是不勤王,而是被长毛咬住了,一时无法脱身。”
这个建议让曾国藩多少有些失望,他问道:“那要拖到何时?拖也不是个办法。”
“先拖着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许拖些日子京中形势有变,就不要我们进京勤王了。”左宗棠有着自己的见解朝廷既然留下恭亲王,那就是要与洋人谈判。这几年与洋人打仗,结果不都是归于和谈吗?”
曾国藩仔细想了一下,的确如此。
这事还没商讨出稳妥的结果,那边紧急军报就接连递到了,原来有一股长毛直奔景德镇而来。
此时祁门大营已被太平军三面合围,只剩西南经景德镇至南昌一线可通。湘军总粮台设在南昌,军粮自昌江运至景德镇,再由景德镇运至祁门,景德镇堪称祈门的命门。如果景德镇失守,那么祁门将被合围,军需供应线也会被切断,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曾国藩立即让左宗棠率全部人马驻守景德镇,并一再指授方略,只可重兵坚守,不可轻易出击。左宗棠立即派亲兵通知楚军,直接去景德镇驻防。
景德镇素有江南雄镇之称,历史上与广东佛山、湖北汉口、河南朱仙镇并称全国四大名镇。境内盛产瓷土和瓷石,尤其境东高岭所产纯净黏土,是制瓷的上好原料。景德镇内街巷宽敞,业户众多,店户林立,但自从太平军兴后,屡遭兵灾,已破败萧条得很。
左宗棠率军进驻景德镇后,立即布置防务,严肃纪律。可一切整顿还未就绪,德兴、婺源就同时受到了太平军攻击,两地几乎同时派人来请救兵。
婺源在景德镇正东,德兴在东南,距景德镇都不过百余里,两地被太平军占领则直接威胁到景德镇的安全。但如果派出救兵,景德镇必然空虚。营务处总办刘松山、帮办蒋益澧都主张固守,但左宗棠却主张派兵赴援,而且是派出几乎全部楚军,仅留亲兵营数百人。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婺源、德兴有失,景德镇就失去了屏障,何况楚军刚人江西,就置别人的危难于不顾,将来如何立足?
刘松山坚决不同意院“打仗不是上演忠义千秋,先要保存自己,才能杀敌立功,派出救兵未必就能救得了婺源、德兴,搞不好就会置自己于绝地,何况涤帅的方略就是坚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涤帅的方略也要适应战场形势。时间紧迫,不容再议,两千人救婺源,两千人救德兴,现在埋锅造饭,半个时辰后就开拔。”左宗棠直接命令道。
刘松山见根本劝不通,便以撂挑子相威胁院野那这营务处总办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左宗棠闻言大声道:野你就够高明了,别人我还不请!你也先别急着撂挑子,等这一仗打完,如果我首战大败,不用你撂挑子,楚军我也无颜统领了。”两路援军刚走,曾国藩的信又到了,再次叮嘱左宗棠一定要坚守景德镇。左宗棠让信使带回了一封信,他在信中简单说明了派出两路援军的缘由,并请曾国藩勿再飞骑传檄。因为援军已经派出,不可能再撤回。
曾国藩是个极有涵养之人,向来不当面诟病他人,但看了左宗棠的信,却是忍无可忍,当着李鸿章的面连连顿足道:“简直是胡闹!这个左季高最自以为是!真不该把景德镇交给他!景德镇有失,置我祁门于何地!”
对左宗棠这个人,曾国藩是又佩服又反感。佩服的是他的才能和胆略;反感的是他恃才傲物、固执己见。当初咸丰征求他的意见,他再三犹豫,最怕的就是左宗棠不听招呼。后来考虑到左宗棠实在无法在湘幕中待下去,又加上胡林翼极力推荐,才回奏请左宗棠襄办湘军军务。可这才刚刚开始,他就如此自行其是,将来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来呢!
曾国藩做人谨慎,军事上也求稳妥,所以对左宗棠这种做法无法接受。他明知道多说无益,但还是写了一封信,劝左宗棠尽快将兵力收拢。倾巢援救婺源和德兴,其危险不仅在于敌军可能乘虚来攻,更怕中了敌人围点打援之计。
打发走信使,曾李两人不免又谈起左宗棠来,曾国藩叹息道:“本以为经历上次凶险,他会收敛一些,看来这根本没用。”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此人并不比别人高明多少,只是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别人没必要得罪的人他一概得罪而已。”李鸿章这样评论道。
“这也正是他的可贵之处。”曾国藩比李鸿章要客观一些,“他只在乎事之成否,而不思量他人的好恶,这就是他能成大事的原因。”
“也是他招祸的原因。”李鸿章接道。
曾国藩的信使再次赶到景德镇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探马来报,鹰潭、抚州方向各有一支太平军向景德镇赶来。不用说,一定是知道景德镇是座空城,乘虚来攻。此时派出的援军尚在半路,大家都认为急令回军也许还来得及。左宗棠却不以为然道:“诸位想过没有,长毛以骑兵见长,他们前来进攻的肯定是骑兵,我军多是步兵,就是现在回军,也来不及了。各位不要急躁,急也无用,我自有妙计。我已经得到密报,抚州、鹰潭已获大捷,我请景德镇大小官员前来喝酒庆贺。你们尽管按我的意思去做,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抚州、鹰潭在景德镇东南二百余里外,一个多月前就被太平军占据了。两地离南昌只有百多里,太平军占据两地,打算时候一到就两路齐发,端掉湘军的南昌粮台。湘军出击几次都不成功,怎么突然就大捷了呢?众人不解,问道:“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大捷了?再说他们大捷与我们危在旦夕有何关系?”
左宗棠笑而不答。
楚军行辕张灯结彩,景德镇大小官员都来喝酒祝捷,刘松山等人却忧心如焚,没有心思喝酒。左宗棠镇定自若地端着酒杯一桌桌转了起来,这场酒足足喝了一个时辰才散。
次日天亮,刘松山等人登城远望,以为城外必定全是长毛,谁知连一个影子也没有。派出去的哨探回来报告,说方圆十几里内并无长毛一兵一卒,前来进攻的两路长毛也不知何故突然掉头回去了。众人松了一口气,景德镇暂时没有危险了。
左宗棠又提笔写了两封信,分头送往婺源、德兴,嘱咐他们大捷后立即到乐平休整,并在城南设伏,以逸待劳,准备迎击南来的长毛。
众人更是疑惑道:“大帅凭什么推断婺源、德兴一定会大捷?又为什么把人马布置到乐平?而且还以为长毛会从南面来攻?就算两路援军大捷了,也应该立即让他们回防景德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