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代,主管机宜文字官涉及机密,允许各方大员自辟亲朋好友或者自家子弟担任此职。岳飞同意了张浚的建议。
“就如朝廷改神武诸军为行营诸军一样,恢复京西南路带有匡复之意。”岳飞又建议改襄阳府路为京西南路。
张浚满口答应:“鹏举所言极是。”
二月中旬,张浚回到杭州。次日早朝过后,赵构便将左相赵鼎、右相张浚、参知政事沈与求、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等一起召入内殿。
对于张浚,赵构感情复杂。
张浚忠耿。建炎三年苗刘兵变,张浚不过一个吏部侍郎。然而,闻听朝廷有难,立即联络诸军勤王。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就连身为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的吕颐浩也心甘情愿听从张浚指挥,最终于临平(杭州余杭区内)大败苗、刘叛军。
张浚有才。绍兴四年,伪齐与金兵联合进攻两淮,前方告急,赵构一面从杭州大牢提出蒲察胡卢巴,一面重新起用张浚为知枢密院事。张浚没有辞谢,立马赶赴建康(江苏南京)布置迎敌。金齐联军未能饮马长江,进逼江南,既与开释蒲察胡卢巴有关,也离不开张浚运筹帷幄,当机立断。
然而,张浚却器量褊狭,易于激愤。赵构最终决定将他从四川召回免职,并非全因富平之战失利。赵构以为,曲端有罪,但罪不至死。擅杀曲端,张浚出自私愤。因私愤而裁处大将,是无视朝廷。
待众位宰执行过臣礼,赵构对张浚道:“张卿过完新年即奔赴鄂州巡视行营后护军,一路劳顿。”
张浚躬身答道:“臣总领军务,不敢有半分懈怠,唯恐有负陛下重托。”
赵构问:“此次鄂州巡视,后护军情形如何?”
张浚简要禀报了赴鄂州巡视后护军的经过及后护军的基本情况后道:“岳飞一军,虽然猛添了五六万新兵,却是训练有方,士气高昂。”说到这里,张浚不由得眉飞色舞,“尤其骑兵,十分精锐。”
经张浚一番介绍,赵构对岳飞练兵有了兴趣,便询问了许多细节。尤其对马军既使刀枪又操弓箭表示了赞叹:“岳飞是个将才。”接下来赵构话锋一转,“去岁金人的老郎主死后,看来已无南顾之意。目前我朝拥有正兵三十余万,朕以为,三十余万正兵过多。兵员过多则靡费大,靡费大则财力穷。朕思之再三,觉得应以二十万正兵为宜……”
闻言,张浚只觉脑袋轰然一响,天旋地转。裁兵?皇上要裁兵?张浚竭力镇定着自己,眼角瞥向赵鼎。只见赵鼎无动于衷,面色平静。张浚判定,皇上要裁兵赵鼎早已知晓。而且,皇上就裁兵一事同赵鼎有过商议,并且得到了赵鼎的支持。张浚甚至想,说不定这裁兵的主意干脆就是赵鼎出的。
待赵构说完,张浚疾步上前,赤白着脸道:“陛下,强虏未除,旧疆未复,两京之民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何来裁兵一说?”
见张浚情绪激动,赵构的口气越发温和:“张卿主管兵事,不知国家财力。如今民生艰巨,朝廷用度困窘。”
张浚浑身热血呼地一下子涌到了头顶:“陛下,古人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大宋不在,即便坐拥金山银海又有何用?”
这话显然有些出格,赵构涵养再好,脸也顿时阴了下来。立在一旁的赵鼎也很为难,他赞同裁兵,以减轻朝廷负担。问题是皇上裁兵,不仅仅是为财政解困。如今见张浚言辞激烈,赵鼎本欲解围,又担心被误解。
“如若陛下真要裁兵,先罢微臣!”张浚梗着脖颈。
赵鼎头皮一麻,担心张浚会说出更为不敬的话来,赶紧趋前一步道:“德远所言差矣。圣上所虑也是国家的存亡之道。三十万正兵每年需要军费三千五百万,这还不包括激赏。我朝全年赋税只有三千万,全部用以军费还不够养兵。裁汰老弱,有利于民生将息与国力恢复……”
张浚猛一扭头,气冲冲地打断赵鼎的话道:“依赵相公的意思,国家只有弃兵,才能富强?”
赵鼎委婉道:“不是弃兵,是裁汰冗员。”
“裁汰冗员,只不过说辞不同罢了。”张浚冲赵鼎赤白着脸道,“相公既已决定裁兵罢战,还与下官商议做什么?”
张浚显然错怪赵鼎了。不错,裁兵一事赵构在除夕夜向赵鼎提起过,且在年后的御前会议上征求过沈与求、折彦质的意见。可无论是赵鼎,还是沈与求、折彦质,均提出军机重事必须听取张浚的意见。
张浚见赵鼎默然不语,以为被一语中的,越发疾言厉色:“相公决意裁兵,可知刘豫正在做什么吗?从去冬起,伪齐便在河南、山东等地强征十六岁至七十岁的男丁为伍,准备再下江南,吞灭我朝!”
这个消息太重大了,赵构与众宰执一齐望着张浚。
张浚这才转向赵构,继续道:“陛下,刘豫亡我之心不死,路人皆知。只要伪齐存在,必将年年征战,兵连祸结。我朝若是罢兵求守,到时必将穷于应付,民力越疲,国力越竭。”
此次召对之前,赵构断定张浚会反对裁兵,但没有想到的是,言辞竟如此激烈,若不是了解张浚的心性,早已龙颜大怒。更何况,伪齐招兵,不见报告。
待张浚讲完,赵构竭力使自己和颜悦色:“伪齐签军,朕可是头一遭听说。”
张浚心中咯噔一响,赶紧平静心绪躬身道:“臣昨晚方接到泗州的军情文书,还来不及上报陛下。伪齐不仅大量招兵,还大量购马。”
“购马?”赵构微微动一下身子,睁大眼睛。
张浚点头道:“据泗州报告,刘豫在河南、山东等地购马不下万匹。”
刘豫的招兵与购马,像两团乌云涌进了内殿,氛围顿时凝重起来。既然刘豫在签军购马,裁兵罢将便已无可能。只是,裁汰兵马由自家提出,他是帝王,不能自食其言。赵构便将目光投向折彦质与沈与求:“沈卿、折卿,以为如何?”
年近五旬的沈与求为湖州名儒之后,四十开外的折彦质为西军将门之子,此时经张浚一番慷慨直言,早已热血沸腾,回禀道:“臣以为,张相公虽然言辞欠妥,但忠心可鉴。此时裁兵不合时宜。”
赵构问:“有何不宜?”
沈与求又道:“岳飞收复了襄阳六郡,吴玠建大功于蜀口,韩世忠挫敌于淮甸,我军士气高昂。此时裁兵,意味着弃战。弃战则锐气自堕,倘若伪齐来犯,如何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