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分,刘光世一军整队完毕,缓缓踏上重返庐州之路。走之前刘光世向张浚索要粮草,说军中粮食仅能支撑两日。这话张浚相信,一来粮草供给原本紧张,二来刘光世压根就没想在庐州久待,自带粮食有限。
“刘太尉只管放心进兵,粮草一事,绝不会有误。”待刘光世走后,张浚立刻派人赶赴设在建康的转运司,命速运两千石大米至庐州。
九月底,刘光世开始遣将北上。令王德率兵一万五千进攻霍丘;令郦琼率兵两万进攻安丰。两路相继破敌,直逼寿春。刘麟见势不好,连夜渡过淮水,奔回了顺昌。
刘麟的败退,使越过定远县的刘猊一军陷入了孤立。作为偏师的刘猊行进速度比刘麟还快。十月初,刘猊引军抵达涡口。涡口即涡水入淮之处,属荆山县。刘猊来不及进城,立即马不停蹄地向定远进发。抵达定远后,才得知刘麟不仅没有进攻庐州,反而退回了顺昌。刘猊气得顿足大骂,一边派人赶赴刘麟军中劝其回师,一边挥兵向越家坊进击。
十月初八,在越家坊,刘猊与杨沂中的前锋朱师闵相遇。朱师闵是一员宿将,洞悉遭遇战的利害,当即率军奋力反击。刘猊一下子打蒙了,急忙向藕塘撤退。藕塘多山,刘猊决定先在藕塘站住脚跟,再与宋军决战。就在这时,刘麟派人送来了命令,要刘猊退回涡口。
“遇敌则退,江南何日可下?”刘猊当即撕掉了刘麟的书札,对众将领说,“刘麟贪生,自家不怕!先破眼前之敌,再拿下庐州。”
次日,杨沂中亲率大军进抵藕塘。
刘猊占据着将军山,杨沂中命催锋军统制吴锡领五千人马正面攻山。巳时刚过,只听战鼓雷鸣,五千甲士在吴锡的督率下,如蚁附一般向将军山拥去。山上箭矢如雨,不断有宋军士兵倒下,但并没有挡住进攻的步伐。
在吴锡正面仰攻的同时,杨沂中亲率大军从侧面发起攻击。侧面的山势比正面还要险峻,杨沂中指挥将士跳下战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向山顶冲去,战事一度异常激烈。
激战正酣,刘麟又派人送来撤军的命令。并说他已派出一军前往寿州(安徽六合市寿县境内),只要刘猊越过横涧山,两军即可会合。
刘猊仍然没有执行刘麟的命令,他有五万大军,只有建功立业他才能取代刘麟成为太子。中午,刘猊召集手下六名统制道:“我军虽无外援,但眼前之敌不过两万余众。中午饱餐一顿,午后全军出击。”
然而,刘猊的反击还未展开,杨沂中的援军就到了。奉命前来增援的是行营右护军前军统制张宗颜,杨沂中令张宗颜从将军山后直插山顶。刘猊猝不及防,五万大军顿时分崩离析,连幕僚都来不及带上就率领残部落荒而逃。此役宋军缴获马匹、器甲、粮草以及金银钱币堆如山积。
刘猊兵败的消息很快传到光州,孔彦舟立刻引军北归。
绍兴六年的宋齐大战,以藕塘大捷而宣告结束。
伪齐军溃退的消息传到平江,全城一片欢腾。此时正是十月,平江秋景正艳。枫叶染红,高大的银杏树透着金黄,各种**遍地绽放。有宋一代,平江的**是很有名的,每年中秋都要举办**会。今年的中秋节虽然早已过了,但平江人在度过了一个心惊胆战的秋天之后,再一次将各种名菊搬出来置放在房前廊下,使得大街小巷花团锦簇。
打正月间决定灭伪齐起,赵构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他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博弈。败了,轻者丢失两淮,重者危及江南。对他而言,这场战事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取胜。现在,赵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谁说我朝没有周郎?”在吴才人阁,赵构兴致勃勃地对吴芍芬道,“张德远即是朕的周公瑾。”
吴才人粉脸笑得比**还艳:“大臣谋国,将士用命,这是陛下之福!”
赵构不仅在后宫称赞张浚,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工的面也道:“此次大败伪齐,全赖右相张浚高瞻远瞩,遇事果决。”
赵鼎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当河南尽是金兵的消息传来时,他主张回师江南与移驾杭州,是在尽一名左相的责任。现在,张浚取得了淮中大捷,他从内心底为张浚高兴,只是在高兴中夹杂着苦涩。
回到府邸,仆人老蓝见主人的心绪不佳,默默点了一盅茶。宋人饮茶极为讲究,抹茶即是其中之一。抹茶用茶饼。先将茶饼碾碎,置于茶盅,冲入滚水,然后用茶筅击打,直到茶盅浮起一层茶沫。
当茶盅端到赵鼎面前时,赵鼎怔住了,茶盅里的沫花,是两枝腊梅。
老蓝低吟了一句:“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赵鼎知道老蓝的心意,接着吟哦:“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老蓝低声道:“相公是梅,不是雪。”
赵鼎心底一热,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折彦质来了,坐下后缓缓道:“今日张枢相建下如此大功,皇上嘉许,朝野沸腾,下官直是惭愧。”
赵鼎见折彦质神情落寞,安慰道:“仲古差矣。前些时你我与德远起了纷争,并非挟私斗气,是为了社稷安危。”
折彦质摇摇头道:“话虽是这么说,只怕今后难于相处。”
赵鼎没有接话,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以赵鼎对张浚的了解,他是不会忘记那些分歧的。既然张浚不会忘怀分歧,今后共事就很难了。
折彦质又道:“赵相公恐怕不知,已有言官在弹劾下官。”
“是么?”赵鼎“哦”了一声。
折彦质从衣袖里抽出弹劾副本。赵鼎接过手,凑近灯光一看,原来是右司谏王缙的一道弹劾奏,大意是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临敌惊慌,举止失措,主张回銮,几近误国,乞赐罢黜。
赵鼎微微一笑道:“王子云人称当代包拯,但此奏操之过切,言语不当。”王缙表字子云。
折彦质想说这道弹劾据传为张相公幕后指使,但最终忍住了,道:“下官拟了一个辞职的折子,请相公过目。”
按照宋制,宰执大臣受到弹劾,理应上奏请辞。赵鼎看过折彦质的辞职奏,递还给他道:“仲古莫要意气用事。既然同朝为官,遇事见解不同,相互争执在所难免。如果一有争执就归隐故里,无论于国于己,都未免过于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