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推举统军人选,当以文臣为主。”赵构定下准则,“我朝祖制即是以文制武。”
闻言,张浚回禀道:“臣保奏兵部侍郎、都督府参议军事张宗元出任京湖宣抚判官,前往鄂州督率行营后护军。”
张守却表示了不同意见:“鄂州有兵十万,战将千员,张宗元一介书生,未历军旅,恐怕难以执掌。”
张浚又道:“臣以为,军中事务可命中军统制王贵和前军统制张宪共同主持,待日后二人立下战功,改任王贵为都统制、张宪为副都统制。”
赵构赞同张浚的安排,点头道:“如此甚好。张宗元权宣抚判官,王贵提举一行事务,张宪同提举一行事务,共同执掌鄂州大军。”
“遵旨。”
赵构停一停,又问:“刘光世已经来到行府,该如何措置?”
张浚毫不迟疑回道:“刘光世当罢,请陛下圣断。”
“刘光世已经递进辞职的札子,朕决意准其奏请,充万寿观使,迁少师,加封荣国公,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不妥。”张浚直通通回道。
“有何不妥?”
张浚愤然道:“刘光世身为大将,沉湎酒色,不恤国事,且为官贪墨,广植田产,自比陶朱。今日圣上明鉴,罢其职是为严肃纲纪,理当夺其爵号,削其官职,而不应再予赏赐。”
赵构和缓神情,略带笑意道:“张卿有所不知,大将罢职,加以恩礼,使诸将知有后福,在军中越加效力。”
大将罢职加以恩礼,那么岳飞罢职也应该加封和赏赐,张浚想说而没有说。他清楚,在圣上心底,刘光世有勤王之功,岳飞与他始终不可同日而语。张守、陈与义、沈与求都认为官家过于迁就刘光世,转而一想,既然刘光世已罢,便将意见咽进了肚里。
张浚又建议道:“臣以为,淮西一军可由权兵部尚书吕祉兼统。”不久前,吕祉刚由吏部侍郎升任权兵部尚书。
张守再一次表示反对:“吕祉可以论兵,不可掌兵。”
赵构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为何?”
张守解释道:“吕祉有大志,但无大才。无大才而有大志,不免好高骛远,轻率寡谋。”
张浚很看重吕祉,见张守如此评价,这让他很不舒服,淡淡地说道:“子固言重了。不知子固是否看过《东南防守便利》?那便是吕祉所著。吕祉不仅有大志,也有大才。”张守表字子固。
张守知道张浚十分赏识吕祉,仍然道:“下官看过《东南防守便利》,立论高远,颇有见识。可军机大事并非纸上谈论,充其量吕祉只能为一军参谋。”
张浚,甚至包括赵构都没有想到张守会反对得如此激烈,事情到这一步等于僵住了。这时,秦桧趋前一步道:“下官以为,可由吕祉临时监军,擢升左护军前军统制王德为都统制。”
这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吕祉代表朝廷监军,掌管将领的奖惩升迁,而军中事务则由王德主持。倘若有战事,监军不负责具体指挥,由王德节制全军。
“吕祉既然知兵,可以委任。”赵构首肯这个方案。
张守对这个折中的办法仍不满意,在他看来,任用吕祉监军比任用吕祉统军还要坏事。任用吕祉统军只是担心能力不足,任用吕祉监军平地里又与王德、郦琼生出矛盾。王德为都统制,吕祉为监军,二人如何相处?王德升为了都统制,郦琼怎么办?左护军内部情形复杂,单靠提拔一个王德解决不了问题,但圣上发话了,他不好继续争辩。
召对结束后,赵构专门留下张浚道:“张宗元此去鄂州掌军可特意叮嘱,赴任后须对后护军详做考察。”
张浚一时未明其意,赵构又道:“尤其军心,须得一一明辨。”
张浚明白了,官家是要借岳飞辞职之机弄清后护军是否忠于朝廷,心里禁不住微微一沉。
“陛下放心,臣一定转达圣谕,让张宗元不辱使命。”张浚稍稍迟疑,然后坚定地回答。
朝廷关于张宗元、王贵、张宪三人的任命通过急递很快便送到了鄂州宣抚司,最早看到文件的是参谋官薛弼。薛弼深知像这种不明不白的任命背后一定另有玄机,当即派人请来王贵和张宪,两人对此也迷惑不解。王贵、张宪升为提举和同提举或许是岳飞举荐,但朝廷派张宗元来做宣抚判官,则十分怪异。
按宋制,宣抚使、宣抚副使、宣抚判官是三个级别不同但又职权相同的差遣。一般而言,宣抚司既然设立了宣抚使就不再设副使或者宣抚判官。在目前几支行营大军中,吴玠为宣抚副使但其上未设宣抚使,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为宣抚使,均未设副使或宣抚判官,为什么单单给鄂州派来一个权宣抚判官呢?薛弼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说。最后建议这份文件暂不向将领们公开,待事情有了眉目再说。
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几天后,李若虚、于鹏等人乘坐战船回到了鄂州,这时大家才知道岳飞辞职了。
岳飞的辞职和张宗元的到来如同两道惊雷,宣抚司以及整个行营后护军都蒙住了。一连几天宣抚司门前车马辚辚,人群汹汹。
薛弼已经从李若虚、于鹏等人口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觉得自己是朝廷授命的参谋官,理应向朝廷申明情况。薛弼清楚,发往枢密院的申状解决不了问题,岳飞复出的核心问题是他自己。因为在大家看来,无论朝廷做出什么决策,岳相公在没有得到朝廷的允许的情况下弃军离职是不对的,何况岳相公请辞的缘由是与丞相不合。丞相为人臣之首,议事不合便提出辞职这是负气的行为,岳相公必须认错。岳相公不认错,复职无从谈起。
当然,岳飞负气内有隐情。按照李若虚等人的叙说,薛弼进行了仔细分析,发现皇上付给岳飞的《御札》和都督府的《省札》中都没有合军的明确指示。既然没有明确指令,那么《御札》和《省札》就有多种解释。
只是薛弼弄不懂,既然圣上面谕岳相公接管行营左护军,为什么不在《御札》中予以注明呢?还有都督府的《省札》只不过是一份清单,根本不是并统淮西军的正式文件。薛弼甚至想,这会不会是圣上对岳相公的一种试探?古往今来,皇帝对手握重兵的大将是不放心的。如果圣上是在试探岳相公,岳相公的愤然请辞就会成为把柄。想到这里,他惊出一身冷汗。
“当务之急是规劝岳相公上奏请罪,尽快复职。”薛弼建议道。
可岳相公会认错吗?以众人对岳飞的了解,他不会屈就,更不善逢迎。
商议到最后,决定由薛弼和王贵赶去江州。薛弼善于言辞,王贵与岳相公亲如兄弟,由二人前去劝说是最佳人选。王贵和薛弼没有推辞,但他们清楚此行艰难,临行前特地来到岳府,想请李娃从中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