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加强了对两翼的进攻,宗弼非常高兴,正面之敌减弱,将有利于他的攻击。宗弼判断,宋军从两翼得手后会直接冲击他的中军。他早已设置了陷阱,那就是布置在中军两侧的数千名弓箭手。
两翼的局势还在恶化,韩常和王伯龙根本就挡不住牛皋的左军和王经的后军。牛皋的左军和王经的后军各有万余人马,且人人憋着劲,一声令下,个个奋勇向前。
时间不长,韩常与王伯龙两军便开始向朱仙镇溃败。令宗弼震惊的是,两万多名宋军并不攻击他的中军,而是尾随韩常、王伯龙向朱仙镇进击。此次会战金兵几乎倾营而出,朱仙镇乃至开封城都没有留下多少兵马。刹那间,宗弼的脸色一片惨白。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迅速调派大军回援朱仙镇,要么迅速从正面展开攻击。经过短暂的犹豫,宗弼选择了正面攻击。他有四万骑兵,其中有五千铁甲军,宗弼认为击溃正面之敌胜券在握。
一声令下,万马奔腾,大地震颤,天上的太阳打个哆嗦,一头扎进云絮。冲在最前面的即是名扬天下的“铁浮图”,清一色的黑马,黑甲,兵士一律重铠,头戴黑色兜鍪。远远望去,仿佛溃堤的黑潮扑来。
岳飞见状,急令阵前的弓箭手迅速移向两侧,露出一个方阵。这就是岳飞为了对付“铁浮图”而专门训练四千步兵,每人一柄短刀一把长刀,短刀插在背上,长刀握在手中。这四千步兵隶属背嵬军,由副统制寇成统带。
弹指间“铁浮图”到了跟前,只见这些手持长刀的宋军步兵就地一滚,挥刀砍向马蹄。受伤的战马发出凄厉的狂啸,将背上的铁甲骑兵掀翻在地。宋军士兵扔下长刀,抽出短刀割下金人骑兵的头颅。
与其说这是一场格斗,不如说这是一场屠戮。大半个时辰过去,宗弼的五千“铁浮图”便全部殒命阵前。宋军的损失也很惨重,四千步兵已不足千人,副统制寇成被创十余处。
然而,血战并没有结束。就在“铁浮图”迎面冲击时,宗弼指挥突合速与完颜宗贤率领骑兵从两侧冲向宋军。尽管宋军阵地两侧的弓箭手射出一排排箭雨,让成百上千的金人骑兵栽倒在攻击途中,可仍然挡不住金人骑兵迅疾的马蹄,很快就有成千上万的金人骑兵突进了阵内。集中在阵地核心的是背嵬军、踏白军以及游奕军的全部骑兵。近两万名骑兵在董先和王刚的统领下,向金人骑兵发起了反击。这是一场鬼神为之胆战的搏杀,吼叫声,呐喊声,刀枪碰击声,绝命前的哀号声,宛如泛滥的黄河,铺天盖地。
战局一度对宋军非常不利。一股金人的骑兵逼近了中军,岳飞想亲自率领五十名卫士出击,都训练霍坚见状一把抓住岳飞的马缰道:“您是总帅,万万不能涉险!”
岳飞挥鞭抽击霍坚的手臂,喝道:“总帅惜命,将士何以舍身?”
岳飞驰入阵中,连发数箭,弓弦响处,金兵落马。有一名金将认识岳飞,大声呼叫,呼延龙拍马向前,骤然挑于马下。
当牛皋、王经两军返身杀回来时,战局已被彻底扭转。岳云首先率五百骑兵加入战阵,继而徐庆率一千骑兵从侧后杀回。宗弼见状,只得紧急传令突合速与完颜宗贤,迅速脱离战场退回朱仙镇。
朱仙镇一战,金兵损失惨重。四万骑兵已不到三万,五千“铁浮图”仅存数十骑,全军阵亡将士两万余人。回到龙德宫后足足一天宗弼闭门不出,直到蔡松年从燕京回来,说有紧急公事禀报,宗弼才一脸冰冷地来到议事厅。
蔡松年的身份是军中六部总管,此次回燕京一为筹办粮草,二是吩咐燕京行省签军。早在闰六月间宗弼就感到了兵力不足,决定再签军十万。燕京行省目前的主事者是右丞相杜充,对于这个主动投降金廷的江南宰执大臣,宗弼既鄙夷又觉得办事放心。
蔡松年急于求见宗弼,是有一件要事相告——完颜亶已离开御寨,正在赶往燕京。
闻言,宗弼愣住了,这确实是一件大事。开战以来,宗弼给朝廷发回了几份奏报,多是扬胜讳败。
“郎主来燕京做什么?”宗弼问。
蔡松年摇头。自宗干病倒后,朝中大事均为左丞相完颜希尹主持。宗干留下希尹是为了对付宗磐。现在宗磐已除,理应将希尹赶出朝廷,可惜宗干病了,不能上朝,致使军国大事听由希尹决断。对此,宗弼非常不安。
“下官估计,”蔡松年轻声道,“郎主此行,或许与战事有关。”
宗弼没有吱声,心底却认同蔡松年的判断。前次回御寨请旨,宗弼感觉到完颜亶对自己不满。宗弼认为,完颜亶对自己不满定是谷神进谗所致。如果战事不利,自己的都元帅位置很有可能不保。宗弼叫进一名亲将,吩咐道:“传令各部,自今日起坚守各寨,不许出战。违令者斩!”亲将领命而去。
蔡松年又道:“依下官之见,元帅近日内恐怕得回燕京一趟。”
宗弼缓缓坐下,点头道:“说得是,回燕京。”停顿片刻,忽然咬牙道,“朝廷不靖,忠臣良将难以安国!”
就在宗弼为完颜亶南下而焦躁不安时,朱仙镇外宋军大营内,满眼红丝的岳飞也正在与幕僚们商议军情。尽管灭掉了金兵的“铁浮屠”,岳飞、朱芾、张宪等人高兴不起来,因为宋军面临的情势仍然十分严峻。
中午时分,王贵派人飞马来报,说两天前驻守应天府的阿鲁补派遣万余大军猛攻亳州。仅仅坚守了半日亳州即被阿鲁补攻破,千余名雄胜军兵士及统制宋超下落不明。
亳州陷落,金兵的下一步肯定是攻打陈州。陈州只有四千兵马,绝对挡不住阿鲁补的攻击。一旦陈州丢失,将严重威胁宋军的后路。陈州距郾城、临颍均不到百里,金人的骑兵转瞬即至。况且,朱仙镇一战,宋军的损失也很严重。清点下来,阵亡了九千余名将士,损失了三千五百余匹战马,还有一万多名伤者,全军能战之兵仅剩五万余人。
昨晚岳飞一宿没有合眼,尽管他对朱仙镇决战的残酷惨烈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仍然揪心不已。见状,朱芾劝慰道:“金虏元气大伤,下官估计月余之内兀术不会出战。与其屯兵坚城之外,不如退还颍昌。”
于鹏、孙革等人也赞成退守颍昌、陈州一线。
岳飞黯然道:“仅靠自家们一支军马,退守颍昌又能有多大作为?”
朱芾、于鹏、孙革一时没有吱声,他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金人在河南集中了全国精锐,除非几路大军配合方能制敌,后护军再勇,仅靠一旅难以将其消灭,可直到眼下,也没有得到朝廷另派兵马的消息。
“退还颍昌,粮草运送仍然长达千里,五六万大军,需要耗损多少民力?还有兵器需要补充,尤其弓箭,几次大战损耗较多。昨晚我问李启,他说至少需要五千斤精铁,万张牛皮和数百万只翎羽。如此庞大的军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筹集。下官觉得,不如干脆退还鄂州,以图再举。”
对于岳飞来说,做出这个决定是痛苦的。盼北伐盼了五年,谁知到了开封城外,却不得不引军而返。
于鹏赞同道:“下官赞同退军鄂州。岳相公若去行在,一定禀明圣上,收复河南须几路大军齐头并进。”
“尤其淮西一路,应改用能征敢战之将。”对于王德退兵庐州,孙革认为是张俊消极避战。
提到淮西,岳飞的脸立刻阴了。在他看来,此次后护军兴师北伐,一路势如破竹,张俊肯定心生嫉妒。如若不是心生妒忌,为何反将王德一军撤出了河南?朱芾清楚张俊在圣上心中的位置,他不愿岳飞与张俊交恶,见岳飞脸色骤变,赶忙道:“张俊是中护军,宿卫行在是他的职责。”
孙革、于鹏知道朱芾的意思,也就不再吭声。
接下来商议如何退兵。兀术虽然一败再败,但开封城内至少屯有七八万兵力,加上应天府的阿鲁补、孟州的李成、怀州的乌陵思谋,金兵总数仍在十万以上。如果计议不周,退兵之时仍有丧师的可能。
朱芾建议道:“可选派一军进兵中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