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苦苦一笑道:“陛下,刚才在朝堂上,黄尚书左一个幸门,右一个佞幸,臣实在是惶恐得很……”
“卿休得听他胡说!朕早就对他们讲过,天下大事,皆决断于朕!”赵扩的脸又开始涨红。
韩侂胄道:“陛下睿哲英明,可不能因为臣……连累陛下的圣名……”
赵扩将手一摆道:“所以这一次必须整顿朝纲。赵汝愚宫祠,所有党羽一律逐出朝堂!”
韩侂胄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清除赵汝愚的党羽,意味着将有一批大臣罢职或者外放。
赵扩忽然站起,眼里闪射出少见的光焰:“这一次朕要让他们看看,先帝在位时结党不行,在朕手里也不行!”
韩侂胄凝神问道:“陛下可知哪些人是赵汝愚一党?”
赵扩目光炯炯道:“朕今日召卿来,就是委托卿查一查,赵汝愚一党究竟有多少人,是哪些人。”
“臣……领旨。”
庆元元年的春天一直阴雨绵绵,俗话叫“倒春寒”。不仅农人们开不了犁,就连为太上皇赵惇赶修的泰安宫也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到了三月,天空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面对三月雪,谢深甫心头是矛盾的。世间这场倒春寒大煞风景,可朝廷上的这场“倒春寒”呢?按照刘德秀等人报上来的名单,为赵汝愚罢相鸣冤叫屈的大臣有二十多人,且全部是在职的官员。如果将这些官员全部赶出朝廷,政事有瘫痪之忧。
这天下午,监察御史沈继祖来到御史台,向谢深甫呈上书札道:“下官要弹劾朱熹。”
弹劾朱熹?朱熹不是辞官了吗?这次按照圣上清查党朋的旨意,京城以外的官员没有涉及。
“下官以为,朱熹有不轨之心。”沈继祖又道。
谢深甫眯起眼睛,看着沈继祖道:“朱熹不过一介文士,骑不得马,挽不得弓,何来不轨之心?”
沈继祖道:“朱熹广招门徒,以为党伍。皆食菜,不食荤,名为粗茶淡饭,实与妖教无异……”
“荒唐!”谢深甫一声断喝,厉声道,“朱熹曾为圣上侍讲,安能是妖教之徒?朱熹若是妖教之徒,将置圣上于何地?”
沈继祖瞠目结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面色铁青的谢深甫。
赶走了沈继祖,谢深甫的心情越发沉重。他猜测沈继祖今日弹劾朱熹,绝非偶然。这预示着在扳倒赵汝愚后,下一个就是朱熹。而要扳倒朱熹,势必牵连更众。谢深甫不可能阻止事态的发展,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引退。如果他不及时抽身,以他目前的位置,今后将是众矢之的。想到此,谢深甫伏案疾笔,写了一道辞职奏。
辞职奏刚刚完成,赵扩派内侍来召他了。进宫来到勤政殿,余端礼、京镗、韩侂胄均已在侧。赵扩道:“今日召众卿前来,是有几桩大事要议。一是赵汝愚已然罢相,宰执需要补充调整。朕以为,政事堂以余端礼为左相,京镗为右相兼知枢密院事,谢深甫为参知政事。”
这一任命无论对余端礼,还是京镗和谢深甫,都大出意料。赵汝愚罢相,余端礼升为了左相。京镗由一名执政官,一跃而成了右相兼知枢密院事。最震撼的当属谢深甫,由御史台进入了都堂。谢深甫自然渴盼成为执政大臣,因为进入都堂是天下所有士子的梦想,他也莫能例外。遥想当年夤夜苦读,隆冬腊月将井水置于脚上防困,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短暂的愕然过后便是谢辞。谢辞不允,然后是谢恩,谢深甫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将辞职奏递呈皇上。
赵扩又道:“谢卿进入执政,由何人出掌御史台需要商议。”
余端礼、京镗、谢深甫仍沉浸在升迁的喜悦里,由谁来接掌御史台都没有细想。这时,韩侂胄一旁道:“臣举一人。”
三名宰执一齐将目光投向韩侂胄,目光显得讶异,或许这时他们才省悟过来,今日圣上召对,已然宫祠的韩侂胄不应该在场。
“卿举何人?”赵扩问。
“何澹。”
三名宰执相互望望。何澹反对理学,与理学派官员格格不入,他们是知道的。当年何澹在谏议大夫任上便上书赵惇,说理学是误国之学。绍熙二年,因生母去世何澹回乡守孝。三年孝满回到临安,此时朝中主政者为留正、赵汝愚等人。留正、赵汝愚等人与理学派官员相善,对何澹反对理学深为不满,千方百计阻止其回朝,使得何澹一直在地方任职。
“就是那个首上学术有正邪的何自然?”赵扩问道。何澹表字自然。
韩侂胄答道:“正是。”
“众卿以为如何?”赵扩将目光投向三名宰执。
三名宰执均对何澹的看法不佳。何澹意气太重,容不得理学。可问题是提名何澹出任御史中丞的是韩侂胄,既然韩侂胄列班宰执大臣召对,可见其在圣上心目中的位置。
“臣赞同承宣的举荐。”余端礼第一个表态。
“臣附议。”京镗道。
“臣也附议。”谢深甫说完垂下头。
赵扩以肯定的口吻道:“去朋党,清朝堂,需要何澹这样的直臣。”随后话锋一转,“今日还有一事需要告知众卿,韩侂胄虽然宫祠,却心系朝廷,多次为朕分忧解难。朕特意加恩,擢韩侂胄为开府仪同三司。”
有宋一代,开府仪同三司为文散官第一阶。从品秩上讲,仅次于左、右丞相。接下来是韩侂胄谢辞,而赵扩一再不允。
三名宰执的心情是复杂的。在崇文抑武的宋代,文人打心底瞧不起武人。何况,三名宰执都曾寒窗苦读、皓首穷经,像韩侂胄这样的武人怎么入得了他们的眼?问题就复杂在这个入不了他们眼的武人却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使他们官至极品。尽管心情芜杂,但他们知道此时不能沉默,必须有所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