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隐约明白官家召他进宫的目的。果然,赵扩话锋一转道:“朕思来想去,决意立卫国公为皇子,少师以为如何?”
尽管韩侂胄已有感觉,心尖仍禁不住一颤。
杨桂枝所料不差,前一次赵扩欲立赵询为皇子,即是韩侂胄止息了赵扩的念头,道:“赵询不过一个观察使,骤然立为皇子,天下人会说三道四。”
“天下人如何议论?”
“臣不敢说。”韩侂胄垂下眼睑。
赵扩道:“卿尽管道来。”
“天下人会说……皇上嗣立皇子如此焦迫,莫非跟上皇一样,欲念退闲?”
赵扩的脸色一片灰白。
韩侂胄趁机道:“依臣之见,陛下应循序渐进,先封爵,再封王,然后再立皇子。”
赵扩采纳了韩侂胄的意见,将赵询由福州观察使赐封为卫国公。
当初赵询进宫,韩侂胄并没有在意。杨皇后才二十多岁,来日岂会没有子嗣?还有曹修仪正值盛年,就是齐才人和秦贵人也不到三十岁。谁料想,一晃几年过去,不仅杨皇后没有生育,就连青春貌美的曹修仪也仅开怀了一次,之后再无一男半女,直到这时韩侂胄才感到了事态的紧迫。然而赵询已为皇后收养,更重要的是韩侂胄与赵询从无交流,更谈不上情分。照此下去,他日若是赵询承继大统,杨皇后岂不成了一国之母?她心机太重,不是社稷之福。
谁知不到一年,圣上再一次将赵询立为皇子之事当面提出,而且用的是“决意”二字。
韩侂胄能说什么呢?他已经阻止过一次了,不可能阻止第二次。有那么一刻,韩侂胄的胸腔空空****。官家还看着自己,必须立即表明态度。
“陛下……宸断英明,卫国公年纪虽小,确实聪慧过人,入继皇嗣,是朝廷之福……”
见韩侂胄如是说,赵扩很是高兴,又道:“史弥远委实教导有方,卫国公学识精进,少师不妨前往资善堂一观。”
“臣遵旨。”
次日,韩侂胄来到资善堂。史弥远既是资善堂的教授,又是秘书省少监,见韩侂胄莅临,急忙出迎。
这是韩侂胄第一次认真打量赵询。老实说,赵询不愧为燕懿王的九世孙,有太祖遗风,体魄敦实,面容沉静。韩侂胄问了赵询的年龄及日常生活,又问:“国公近来所读何书?”
赵询不亢不卑地答道:“回少师,下官习学《孟子》《论语》,以及司马文正公的《资治通鉴》。”
“好,好。”尽管韩侂胄连说两个“好”字,赵询仍然无动于衷,这对于处处受人奉承的韩侂胄来说,心中难免不是滋味。他又指着“资善堂”三个大字问,“国公可知堂上的匾额何人所题?”
“先帝高宗。”
“不错,这匾额为先帝高宗所题。”韩侂胄略带训示的口吻道,“国公如今在资善堂就读,应时时刻刻铭记皇家恩泽。”
“下官谨记少师的教诲。”赵询静静地回答,“下官今日之福全赖圣上及圣人所赐,圣上及圣人的恩泽下官须臾不忘。”
陪同韩侂胄来资善堂的是张宗尹。太皇太后驾崩后他重新回到大内,只是宫内尚无重要职事,目前在东门司供职,在一旁道:“少师有所不知,圣人对卫国公的学业十分看好,每日再忙,国公的功课也要检查一遍。据说,当年孝宗皇帝待养在宫中也不过如此,圣人的拳拳慈心,堪比太皇太后。”
韩侂胄明白张宗尹的用意。册立赵询为皇子,与其说是圣上的旨意,还不如说是皇后的主张。
一直侍立在旁的史弥远道:“古来上慈下孝。上有大慈,下有大孝。”
韩侂胄感觉心底发堵,直到走出资善堂老远,那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
一回到府邸,韩侂胄就病倒了。
韩侂胄患病惊动朝野,每天前来慰问的王公大臣络绎不绝,赵扩不仅派内侍登门探望,还两次派来御医把脉问诊。问题是,宫廷御医以及众多医官对韩侂胄的病源诊断不一,有说是虚风内动,有说是寒湿壅盛,有人主张益气养津,有人主张安肾健脾。
一天深夜,韩侂胄的床榻前只剩下吴氏与陈自强。吴氏劝道:“已交子夜,陈丈回府安歇吧。”
陈自强回道:“不忙,不忙。”
韩侂胄也劝:“恩师不必守候,自家身子骨不要紧。”
待吴氏离去后,陈自强走近床榻,一指胸口轻声道:“我观少师之病,恐怕根在这里。”
“恩师如何知道?”韩侂胄忽然欠起身子。
陈自强一笑道:“自古心病难医。”
“恩师所言极是。”韩侂胄叹了口气,示意陈自强坐在床榻边,遂把前几日之事和众人的对话详详细细叙说一遍,之后眼圈一红道,“自韩圣人宾天以来,后宫尽在杨氏掌控之中,晚学虽然圣眷未衰,但日日夜夜如履薄冰。如今杨氏不仅把持后宫,还掌控皇储。绍熙之祸,恐怕又将重演。”
这也是陈自强的忧虑。绍熙年间,陈自强虽然身在外郡,但对李凤娘的跋扈多少知道一些。杨后与李后相比,心机更深,手段更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