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胥持国是想去见皇上的,后来改了主意,径直前往西苑觐见元妃李师儿。
一见到李师儿,胥持国就拜倒在地,泣声道:“娘娘救我!”
见状,李师儿惊问道:“恩公这是为何?”
“微臣祸在旦夕,望娘娘援手。”
李师儿款款坐下,不慌不忙道:“什么事儿?恩公起来说话。”
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胥持国从地上起来。如今的李师儿更有一番风韵。如果说以前的李师儿是一枚熟透的水蜜桃,鲜嫩欲滴,现在则如一朵花期正浓的洛阳牡丹,冠绝群芳。
“恩公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李师儿不紧不慢,莺声燕语。
胥持国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不瞒娘娘,自黄河改道南下,山东梁山泊水势渐收,臣与两位哥儿便思谋着在梁山泊购置田产。不曾想起了纷争,有个叫朱裕的闹到官府,济州刺史高元甫判为败诉,谁知那朱裕竟纠集一伙凶顽之徒刺杀高元甫。后来刺杀未果,凶犯畏罪潜逃。正当朝廷画像捉拿之际,又闹出个涟水事件,上千乱民劫了涟水的官仓。皇上动了雷霆大怒,要严查私田,无论国戚皇亲,一经查明,绳于律法……”
尽管胥持国叙述得遮遮掩掩,李师儿还是听懂了大概。
对于眼前这位宰执大臣,李师儿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她感激胥持国,如果没有他就没有自己今天。就说去年省亲,皇上专程陪她巡游。千百年来在渥城,甚至在整个安州,谁人有过如此荣耀?当龙凤辇车行至荷园时,鼓角交鸣,旌旗招展,万民膜拜,山呼万岁。那种场面李师儿至今想起来仍然心驰神迷。她一个监户之女,如今集万千恩宠于一身,就是立马去死也无怨无悔,而这一切都与胥持国相关。所以她深深感激胥持国,她从心底把胥持国当作恩人。问题是,李师儿在心怀感激的同时,又不时生出若干心结,总觉得胥持国机心太重。听说完颜允蹈一案的幕后指使人是胥持国时,她对胥持国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但她又能如何呢?胥持国于她有恩,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做出有损于恩人的事情。至于中都的一些豪门大户在山东置地,李师儿早有耳闻,也隐约知道两位兄长参与其中。她只能委婉地劝告李铁哥和李喜儿不要做太过出格的事体,怕被胥持国引入歧途。果不其然,这下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很长时间李师儿蹙着眉头没有吱声。既然皇上震怒,情状肯定比胥持国所说的要严重得多。
“恩公在梁山泊究竟置有多少田产?”半晌,李师儿问,言语里已经少了许多温柔。
“回娘娘,水旱地计有五十余顷。”胥持国老老实实回答。也就是说,胥持国趁黄水南移之机,在梁山泊抢占水旱地五千多亩。
“奴家的两位哥哥呢?他们置了多少地?”停一停,李师儿又问。在她心底,暗暗希望两位兄长在梁山泊占地不多。
“具体数目不详,”胥持国回答道,“不过……据臣估摸,只会比臣多,不会比臣少。”
李师儿一怔:“那是为何?”
“这……”胥持国垂下头。
“请恩公直言。”李师儿的心提起了。
胥持国斟词酌句道:“臣与娘娘的二位兄长不一样。臣……毕竟身在朝廷,有些事情不可为……”
李师儿一颗心在渐渐坠落,一直坠入深不见底的渊谷。半晌,她点了点头,带着颤声道:“奴家……明白了。”
进入七月,随着宋金形势紧张,金廷在开封重设宣抚司,山东两路的通检推排无果而终,就连行刺案的追查也不了了之。
但是,通检推排的官员回朝后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胥持国。一时间,弹劾他的奏本如同雪片飞入宫中,言辞最为犀利的当属赵秉文的奏本,他列举了十大罪恶:欺下瞒上,有污圣听;结党营私,败坏朝纲;豢养家奴,豪夺民田……
这一次,完颜璟没有雷霆震怒。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两名内侍将大病初愈的胥持国引入内殿,明亮的烛光下完颜璟面无表情。一见面,胥持国双腿一软,拜倒在地道:“罪臣胥持国恭祝圣躬万福!”
“平身吧!”完颜璟声音淡漠。
胥持国战栗着直起身子,他估计这次很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面见圣上了。想到此,不由悲从中来。
“赵秉文的副本收到了吧?”完颜璟问。
胥持国禁不住又是一阵战栗。连日来,他收到了无数弹劾奏的副本,唯有读罢赵秉文的弹劾,他才汗如水流。
“罪臣……已经收到。”胥持国头不敢抬。
良久,听得完颜璟轻叹一声,道:“这次,朕也保不了你了。”
“皇上……”胥持国痛叫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北疆是朕的一块心病……去临潢吧。”
“罪臣……谢皇上……”谢恩毕,胥持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宫门口又折回来道,“罪臣此去,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仰见天颜了。臣有一语,临行之前不得不说。”
“说吧。”完颜璟的目光一时格外柔和。
“大金国之忧在北不在南,铁木真未除,是为大患。其人勇武刚毅,野心勃勃,窥视我大金有如我朝当年虎视大辽和大宋……”
“朕知道。”完颜璟打断胥持国的话。
胥持国迟疑一下,又道:“北疆应屯扎重兵,好生防守,切不可让铁木真滋生觊觎之心……
完颜璟脸色渐阴。
胥持国迟疑片刻,再次建言道:“臣以为,和南拒北,大金国方能长久。”
“你走吧!”完颜璟终于忍不住下逐客令了。
胥持国不再说话,默默跪下,叩拜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