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宣抚司来文,命毕再遇速解楚州之围。毕再遇权衡再三,回书宣抚司称,楚州城池高深,不足为虑。当前最为忧虑的应是扬州。毕再遇请求放弃盱眙,退守天长至六合一线。
就在毕再遇等待宣抚司的回复时,仆散揆麾下的右翼都统完颜萨布偷渡淮水,一举攻克安丰、霍丘,进逼庐州。另一路金兵在纥石烈子仁的率领下,于涡口渡淮,直趋和州。而纥石烈执中见楚州急切难下,留下一部继续围困楚州,亲率大军进攻高邮。
毕再遇果断放弃盱眙,迅速率兵南下。盱眙至六合两百来里,他仅用两天一夜就赶到了六合。此时,金兵已攻占高邮。
原来,纥石烈执中进攻高邮时,驻守扬州的郭倪派郭僎率兵迎敌,殊不知,郭僎刚走到大仪镇与金兵猝然相遇,全军大溃。郭倪听说郭僎兵败,即刻收拾细软弃扬州而走。丘崇正在真州一带布防,闻讯郭僎兵败,急忙赶回扬州。七十年前刘光世畏敌溃逃一幕再次上演,只不过彼时是在历阳城下,如今是在扬子桥边。
“太尉身为大将,为何不战而走?”丘崇怒目圆睁。
郭倪面如土色,昔时的儒将气派**然无存,下马禀复:“虏兵势大,还是退保江南为要。”
丘崇道:“扬州为江南屏障,扬州不保,江南危殆!何况我两淮有兵马数万,良将千员,岂可轻言弃守?”
郭倪一脸哀恳之色:“虏人兵锋锐利,势不可挡。丘丈既然执意要守扬州,玉石俱焚,下官不敢苟同。”
“荒唐!我奉天子之命戍卫两淮,但凡私自过江者,无论高官还是庶民,一律斩无赦!”甫一进入扬州,丘崇就扣押了郭倪、郭僎,并上书枢密院建议革去郭倪知扬州之职。
毕再遇不知道发生在扬州城里的变故,他的全部精力紧盯着金兵的动向。当踏白军统制扈再兴禀报金人已至竹镇,距六合不过二十余里时,毕再遇传令全军,偃旗息鼓,伏兵北门。弓弩手蹲于城上,且一律弓在手,箭上弦。
下午,金兵抵达六合城外,统兵将官是一名万夫长。他察看一番情势,以为六合已弃,挥兵入城。就这时,猝然一声炮响,城上万弩齐发,城下千骑突驰,顷刻间数千金兵折损大半,余部慌忙掉头回窜。
次日,纥石烈执中亲率大军赶到六合,将其团团围住。
六合是一座小县城,纥石烈执中压根儿就没有放在眼里,对众将领说道:“此城高不过两丈,壕宽不过丈余,攻取易如反掌。”
谁知激战数日,六合城纹丝不动。原来,六合前临滁河,后凭定山,且定山多峰,峰峰相连,属易守难攻之地。但小城也有小城之弊,军需缺乏,不易补充。尤其箭矢,连日大战,已所剩无多。
“不急,”毕再遇对陈世雄等人说,“你命人制青盖一顶,拿上城楼。”
有宋一代,唯有宰执仪仗张青色伞盖。须臾,青盖制成,毕再遇命军士支于城头。一连两日,青盖不时在城头巡视。
金兵飞报纥石烈执中,他遥看一阵哈哈大笑:“想不到六合城中竟然有宋国宰相,自家们网住了一条大鱼!若能射杀宋国宰相,宋军必溃。”纥石烈执中命前军都统完颜萨布组织一万弓箭手伏于城下。
翌日,青盖又出现在六合城头。完颜萨布一声号令,万余弓箭手齐出,顿时箭如飞蝗,直指青盖。
好一阵劲射,所有金兵直至射空箭囊。事后一清点,宋军所得箭矢二十余万支。众将领大喜,纷纷道:“瓦舍里听人说书,讲昔日诸葛孔明足智多谋,以草船借箭,不想今日毕太尉更神,仅一顶青盖,就喜获箭矢数十万!”
有了箭矢,六合更加牢固。
由于毕再遇占据了六合,向东侧卫扬州,向西应援和州,金兵不得不停止攻击的步伐。尽管大江就在眼前却无法企及,更别说渡江南进。
腊月间,完颜璟手诏仆散揆,令过江攻取镇江和建康,以威震临安,逼赵扩乞和;若不能立时过江,则陈兵江畔,大造渡江之势,使宋国君臣胆寒。可现实情况却是,完颜匡被阻于襄阳、德安;仆散揆被阻于庐州、和州;纥石烈子仁被阻于扬州;纥石烈执中被阻于六合。
腊月是战事最为酷烈的一月。仆散揆严令纥石烈执中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六合,然后侧击扬州,沉寂多日的六合攻防战再度爆发。这一次纥石烈执中倾尽全力,战事从早晨一直持续到黄昏。前时金兵缺乏攻城器具,现已陆续运抵城下。六合四门,西门最为薄弱,一日之内金兵几次攀上城头,毕再遇急命陈世雄率敢死军增援,才将西门之敌击退。
入夜,毕再遇召集众将道:“虏人虽然张狂,但已成强弩之末。自今日起,我军分为两拨,一拨守城,一拨夜袭。”
众将领疑惑道:“我军疲乏,是否明日再战。”
毕再遇摇头道:“我为守,彼为攻,我疲敌更疲。夜袭杀敌为次,骚扰为上,使敌不得休息。”
是夜,毕再遇分派三路人马,从北、西、东三门杀出。金兵做梦也想不到宋军会夜半踹营,仓促应战。两军厮杀一宿,平明时分宋军退回城内。一连数日,宋军均派兵夜袭。金兵虽然损失不大,可人马昼夜不歇,困乏至极,白天攻势明显受挫。到了十二月中旬,两淮大地雨雪纷纷,金兵不得不暂停攻城,垒营开壕,围困宋军。
对宋军而言,战事虽然缓解,但饥馑开始蔓延。六合是小城,储备原本不多,将近两个月过去,军中普遍乏粮。尽管一再降低伙食标准,粮食仍然告罄。
就在毕再遇苦思退敌之策时,远在临安的韩侂胄也寝食难安,心急如焚。
“这个吴疤子,竟然迟迟按兵不动,是何道理?”韩侂胄一次次召来苏师旦,或质询,或怒斥。
苏师旦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西蜀大军为何没有动静。从六月初起,枢密院就不断催促吴曦进兵,起初吴曦还有答复,或说粮草未备,或说军器不整,可自从进入十一月后,吴曦干脆就没有回复了。
“严令吴曦,即刻兵出秦陇,以解两淮之危!”韩侂胄怒视着苏师旦,几乎是暴吼一般。
韩侂胄忧急如焚,皆因不知兴州实情。其实,早在六月初,吴曦就已移军河池(甘肃徽县),着手进兵事宜,他对将领们说道:“太师没有负我,我不能辜负太师。”
当北伐诏书送抵兴州,吴曦也是信心满满,他要效仿爹爹与祖翁,建大功于疆场,扬万世英名。
此时的兴州大军已经脱胎换骨。自逐走王大节以后,朝廷再也没有给兴州派来副都统。没有了副都统的钳制,吴曦对兴州十军大加整治。裁汰了大批老兵,招录了上万新兵。至于将官,一律重新任命,多是吴曦的亲信。
六月下旬,吴曦派吴晫率八千步骑向巩州(甘肃陇西)进发。首取巩州,是吴曦深思熟虑的结果。
巩州原名陇西郡,北宋时为抵御西夏,筑古渭寨,改通远军,后升为巩州,金国占领后,更名为巩昌府。巩州城池不大,但地形险要,另外,巩州据渭河上游,兵势上占了先机。所以拿下巩州,向西威胁河湟,向东进逼秦陇,进而俯瞰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