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龙荣在一旁道:“贾相公是文武全才,今日建大功于江上,起霖实在仰慕得紧!”皮龙荣表字起霖。
皮龙荣说的是实话,他进士出身,才思敏捷,诗文俱佳,心性颇高,但他钦佩贾似道。一名探花统率千军万马,在皮龙荣看来,可与本朝韩琦、范仲淹、张浚齐名。贾似道知道皮龙荣的学问很好,朝野享有盛名,遂道:“下官愧煞。起霖身在中枢,止息播迁之议,有定鼎之功。”
主张行在往南迁徙的,除了一般朝臣,左相吴潜也倾向于车驾南迁。前方战事正紧,皇帝一跑,势必严重削弱守军士气。别说鄂州难守,湖南和江西的局面也会更坏。贾似道得到密报后急派翁应龙赶回临安,请皮龙荣入宫告知皇后谢道清,最后由谢道清出面劝阻,赵昀才最终留在临安。
三名宰执数沈炎资历最浅,四月初刚由侍御史升任签书枢密院事。如今在临安官场,他属于炙手可热的人物。前面说的“阎马丁冬”,参政马天骥与右相丁大全均为沈炎弹劾而遭贬斥,就连人望很高的吴潜也被沈炎拉下相位,赶出了京城。
沈炎起底枢密院,任过多年枢密院编修官,与贾似道的关系最铁。这次官家召贾似道回京,他第一个赞成。
“沈公近日可好?”因为关系非比一般,贾似道与沈炎见面自然少了一些寒暄。沈炎患有痰症,常常咳喘。
“托贾相公大福,今春还没有复发。”沈炎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贾似道频频点头。
沈炎忽然凑近贾似道,压低声音道:“贾相公回朝,大宋提振有望。”
贾似道笑道:“是走是留,还须看圣上旨意。”
沈炎迟疑了一下道:“圣上……圣上当然是留。”
贾似道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中午,赵昀在大庆殿宴飨贾似道,这也是破格了。南渡以来,国宴极少,像这种飨宴前方归来的大臣,赵昀一朝还是首次。参加宴会的有王公、勋贵和待制以上的朝臣。赵昀不胜酒力,饮了半盏香泉便起驾回宫了。众大臣依序向贾似道敬酒,一场酒宴下来,贾似道酩酊大醉。
至晚,贾似道方才醒来。母亲胡氏、夫人綦氏、侍妾柳氏与叶氏均守在榻边。胡氏见儿子酒醒了,脸上立刻堆满慈祥的笑容问:“我儿可好些了?”
“孩儿好多了。”贾似道支起身子答。
胡氏吩咐綦氏去做一碗醒酒汤来。
“这事何须劳动大姐。”次妾叶氏娉娉婷婷去了膳堂。俄尔,双手捧来了醒酒汤,众妻妾服侍贾似道喝下。
“宫里是否来人了?”贾似道搁下汤盅,问綦氏道。
綦氏回道:“掌灯时分来过,见相公仍在沉睡,就走了。”
“可曾留下什么言语?”贾似道又问。
“未有。”綦氏摇摇头。
贾似道犹豫片刻,穿鞋下地。
“快两更天了,我儿还要进宫么?”胡氏见状疑惑地问道。
“不,孩儿去一趟药洲园。”
綦氏笑了笑说道:“群玉先生早就来了。”
“哦,廖兄来了?”贾似道不禁一愣。
“群玉先生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胡氏也点了点头。
贾似道匆匆穿衣,来不及盥洗便直奔客厅。
廖群玉本名廖莹中,表字群玉。提起他,临安城无人不晓。科考及第,却弃官不做,终日醉心于读书、藏书、编书、刻书与印书。廖莹中在临安城有两个堂号,一为“悦生堂”,一为“世彩堂”。世彩堂是刻印之所,悦生堂为藏书之阁。如今临安人所能看见的《草堂诗话》《齐民要术》《晏子春秋》《西京杂记》等诸多文集,都出自廖莹中的世彩堂。贾似道与廖莹中结识很早,二人曾合编《全唐诗话》十卷,廖莹中辑稿,贾似道作序,友谊十分深厚。廖莹中除了饱读诗书,还懂《周易》。但他从不为友朋卜卦,常说为亲不筮。
贾似道还未到客厅,便听得廖莹中正在高谈阔论:“群玉不才,也稍识兵机。前番鞑虏来犯,鄂州一路最为凶险。鄂州西可援蜀,东可援淮,北济襄阳,南镇荆湖。当年岳飞深知鄂州重要,即将大军屯扎于此……”
走进客厅,原是翁应龙作陪。翁应龙是贾似道的幕僚,贾似道制置两淮时,他慕名来投,十余年来一直在贾似道身边担任主管机宜文字。
“不知贤兄驾临,失迎,失迎!”贾似道抱拳道。
廖莹中刹住话头,冲贾似道说道:“贤弟大捷凯旋,满朝欢庆,多饮几盅酒也在情理之中。”
廖莹中一直与贾似道互称兄弟,即便贾似道官至极品,他也不改口。不少人劝廖莹中,说“贾公如今是国家干城了,再以兄弟相称属大不敬”。廖莹中哂然道:“他官位再高,于我廖群玉也是小弟。”有好事者转告贾似道,贾似道也是嘿嘿一笑,他深知廖莹中的性情。
贾似道将手一摆,冲廖莹中道:“贤兄有所不知,那种酒会虽是热闹,还不如三五旧友小酌一番来得快活。”
贾似道说的是实话,尽管他带兵多年,本质上仍然是文人,骨子里既有文人的清高,也不乏文人的风雅。
廖莹中捻髯一笑道:“那是自然,官场酬酢,不过应景而已。”
闲聊几句,翁应龙对贾似道说道:“适才群玉先生建言,相公督率三军,扭转国势,厥功至伟。建下如此奇勋,应该见诸文字,编纂成册,使之流芳后世。”
廖莹中也在一旁道:“翁机宜已答应张罗文稿,编纂与刻印就交由在下负责。”
“这个……怕是不妥吧?”贾似道望望廖莹中,又看看翁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