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合马伺候忽必烈近二十年,对他的禀性和行事风格熟得不能再熟。阿合马知道这是大汗在考他,对于这种考问,他清楚应该怎样回答。
“阿合马以为,王文统不该杀。”阿合马迎着忽必烈的目光道。
忽必烈眯起眼睛问:“为什么?”
“杀了王文统,谁为大汗办事呢?”阿合马双手一摊。
这话若是由他人说出,忽必烈会皱起眉头,而出自阿合马之口,却显得很是风趣,又问:“那王文统暗怀不臣之心,不杀岂能端正朝纲?”
“人心隔着肚皮呢,”阿合马迎着忽必烈的目光继续道,“凭着几道书信,大汗就能断定王文统的心是红是黑?”
“与反贼互通书问,即是附逆。”忽必烈加重语气。
“那王文统与李璮有着翁婿之谊,互通书信是人之常情。”
闻言,忽必烈不语了。
阿合马又道:“大汗于李璮恩比海深,李璮反叛,大汗自是恨之入骨。但大汗身领万邦,凡事该以国事为重。王文统有经纬之才,宽恕一个王文统,就会多一个为大汗办事的大臣,大汗何乐而不为?”
忽必烈哈哈一笑,夸赞道:“阿合马,诤臣也!”
闻言,阿合马惶恐起来:“阿合马自念是大汗的奴仆,言无顾忌。”
“朕要的就是言无所忌!”忽必烈兴奋道。
几天后,忽必烈下诏,升阿合马为嘉议大夫、参议中书省事兼诸路都转运使,官秩由从六品骤升为正四品。
不出一个月,马月合乃致仕。忽必烈将左右二司合并,阿合马新的职务为提领六部。阿合马升迁之快,连他自己都大感意外。
就在忽必烈为顺利和籴粮谷而重用阿合马时,远在江南的宋廷正为如何顺利度过春荒发愁。
江南的春荒不是一年两年了。从淳祐年间开始,饥馑便越来越严重。每到三四月间,遍地都是乞丐和流民。至于卖儿鬻女者,更是不绝于道。景定四年收成不好,景定五年的春天自然难熬。
从年后开始,赵昀的身子骨就每况愈下,临朝的日子越来越少。当各地要求赈灾的折子如雪片一样飞入京城时,赵昀又病倒了。
皇帝染病,自然急坏了宰执大臣。贾似道一日三次求见,均被值守的内侍挡在了宫城外。来到政事堂,贾似道命吏胥请皮龙荣、朱熠、沈炎过来议事。
“三月以来,多地粮荒,请求开仓赈济的公文不断,可圣上不豫,如何是好?”贾似道望着几位同僚问道。
开仓赈灾无须上禀天子,各州县均设有常平仓和义仓。若是遇到灾荒年景需要开仓赈济时,提举常平司只需上报朝廷备案即可施行。问题是,粮谷年年亏空,各地义仓早已名存实亡,至于常平仓,账面显示有粮,但那是虚数。虚数多少,只有各地仓官们知道。真正有存粮的,唯有京师仓储,因为京师仓储要保证京师驻军与朝廷用度,没有皇上的旨意动用不得。
皮龙荣回道:“为今之计,只有和籴。”
这是一个老话题了。仓中无粮唯有和籴,可和籴得掏现钱。国家原本财力孱弱,加上饥馑与战争,哪里拿得出来现钱呢?拿不出现钱便印会子,可会子不值钱,市面上买不到粮食。
关于会子,要絮叨几句。绍兴三十年(1160年),赵构见川蜀发行钱引,利于商货通行,遂命户部主造楮币,流通于东南各地。起初,会子发行量不大,也有本金,币值稳定。赵昚继位后,发行会子依然谨慎,许三年为期,每期一千万贯,到期兑换。到了赵扩手里,开禧北伐,国用不足,开始大量印制会子。嘉定年间,宋金战事浩繁,史弥远施行“造楮法”,会子一发而不可收拾,每届发行会子均在亿贯以上,第十五届会子更是高达两亿三千万贯。这么多会子沉积民间,币值可想而知。乾道、淳熙年间,一贯钱可买一石粮食,可到了赵昀登基,每石粮价腾涌至五十贯。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刻。蒙古人入侵,边民流离,土地荒芜,同时军费激增。高峰时,朝廷一年的财税收入一亿贯,军费开支就需要九千万。弥补财用不足只能大量“造楮”,到了第十八届会子,发行额突破五亿贯。淳祐六年(1246年),又加印了六亿五千万。眼下春荒季节,一石大米已至千贯,而且没有人愿意接受会子。尤其那些富商视会子如同妖孽,唯恐避之不及。试想,在这种状态下如何设市和籴?
就在几位宰执大臣为赈灾而焦头烂额时,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临安城所有的米铺均已关门歇业,市面上已无米可售。
消息是临安知府刘良贵亲自前来禀报的,他气喘吁吁,胖乎乎的脑门汗水津津。
贾似道皱眉道:“春荒季节,这还了得?!”
“对不法奸商,必须严处!”朱熠气得胡须一抖一抖。
皮龙荣点头赞同:“非常时节,必须动用雷霆手段。对那些稽货待价、鱼肉百姓者断不能姑息。”
可沈炎没有吱声,他在京城为官二十余年,人脉广阔,清楚临安城的一些粮商均有后台。
贾似道吩咐刘良贵道:“查!弄清最先惜粮拒售的是哪家米铺。”
刘良贵回道:“下官已经查明,首先挂牌拒售的是大鸿与祥运。”
贾似道脸色一沉道:“既然已经查明,为何不予惩处?”
刘良贵垂头不吭声了。
贾似道疾言厉色道:“你身为临安知府,收籴储积,平抑粮价是本职。速派干吏敦促大鸿、祥运开门营业。”
刘良贵抬起头,一脸苦相回道:“非是下官处置不力,那大鸿、祥运可不是一般的商家。”
贾似道冷冷一笑道:“不是一般的商家?莫非是皇亲国戚不成?”
“贾公还真是说准了。”刘良贵苦着脸点头。
贾似道一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