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宰执大臣三人:左丞相王爚,树叶落下都怕砸破头,典型的庸怯之辈;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章鉴,专事结交王公权贵,人称“满朝欢”;参知政事陈宜中,为人刚愎,性情狷急。
俄尔,廖莹中轻声道:“既如此,贤弟为何独木而支危厦?”
闻言,贾似道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是罪人。我不出征,何人出征?”
“贤弟何罪?”
贾似道心情沉痛道:“当年若不囚禁虏人使团,哪有今日之祸?”
闻言,廖莹中勃然变色:“贤弟切莫心存此念!虏人灭我乃是国策。女真人灭大辽,蒙古人灭大金与西夏,何曾有过半分悯惜?国之不强,只能是俎上之肉!”
这下轮到贾似道怔怔地看着廖莹中了。
良久,廖莹中又道:“为兄给贤弟占一卦吧。”
贾似道诧异地看着廖莹中,道:“贤兄不是说……为亲不筮么?”
“贤弟出征,今日破戒。”
贾似道带兵十多年,从来不信卜卦之术。两军相逢,拼的是士气,较的是谋略。今日见廖莹中为自己占卦,惊诧之下,一时未明其意。
廖莹中起身净手,焚香,然后掏出三枚铜钱。
起卦五次,爻象四正一反。贾似道虽然不懂《易经》,但略知卦象。第六卦若为正,即大有卦。卦辞有言,“大有上吉,自天祐也”。若是得反,则是鼎卦。鼎卦虽不属难卦,但鼎有折足之忧。俗话说,鼎折足,则倾覆。
廖莹中将铜币轻轻一抛,落入掌中,且久久合掌不开。
贾似道浅浅一笑道:“无论是何卦象,弟弟都泰然处之。”
廖莹中缓缓分开两掌,六卦为正。
“贤弟,吉卦啊!离为火,乾为天,天上赤焰高悬。”廖莹中用激动的声音道,“世间至伟,莫过于阳盛。阳盛则百害尽除。贤兄此次出征,解乾坤于倒悬,自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强寇虽凶,但正义在我。望贤兄广揽人才,激励三军,临敌机变,重挫强寇,振我国威。凯旋之日,为兄率全体族人箪食壶浆出城远迎!”
贾似道明白廖莹中的一片心意,悲壮之情油然而起:“贤兄放心,弟弟此去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新年还未过完,贾似道便率领都督府向芜湖进发。二月初,各军在芜湖聚集完毕,贾似道命孙虎臣统率马步军向铜陵推进,驻丁家洲(安徽铜陵东北),自己则与夏贵率领水师驻鲁港(安徽芜湖南)。刚一抵达鲁港,贾似道派宋京出使元军大营,请求罢兵议和。此时的元军已成破竹之势,伯颜明确回复,要元军休兵,除非宋廷归降。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二月十八日,元军集中六万大军,千余艘战船,以阿术为前锋,向丁家洲扑来。当元军的“回回炮”将一百多斤重的炮石抛向宋军阵地时,巨大的响声地动山摇。宋军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巨大的炮石?从来没有。如此巨大的炮石可以摧毁一切,宋军原本士气低落,面对巨炮全无斗志。七万马步军还未与元兵接战便溃散开来,孙虎臣逃也似的奔回都督府,见了贾似道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鞑虏炮声一响,全军无一人用命……”
情形危急,再战已不可能。夏贵慌忙集合水师退回淮西,孙虎臣则护佑贾似道去了扬州。
丁家洲大败对贾似道来说是致命的。从打算军费直至推排田亩,贾似道开罪了多少王公大臣?如今这些人终于找到了复仇的借口。
贾似道经过一段时间养息决定回返临安,这一决定遭到了淮东将领的坚决反对。贾似道已经被罢免了平章军国重事与大都督衔,虽然在诏书里没有治罪的意思,但回到杭州后一切皆有可能。
“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我怎么能滞留淮扬?”贾似道向淮东将领们解释,“襄汉虽然丢失,但我朝还有江浙、福建与广南。下官要面奏朝廷再招募一支新军,在江南水乡与鞑虏决战。”
这是四月,贾似道想回返杭州已经很难了。元军乘丁家洲大战的余威直下芜湖,夺取了建康。攻克建康后,伯颜命阿术经营淮南。阿术率三万人马猛攻真州,企图一举拿下两淮。
激烈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六月底才渐渐停歇。由于元军控扼了大江,贾似道只得由海路绕道杭州。七月底,甫一抵达会稽,贾似道便向朝廷上了一道待罪的札子,自请贬官三秩。
其实,朝中官员们最担心的就是贾似道滞留淮扬。在淮扬,有李庭芝这位两淮制置大使罩着,他们无可奈何。现在听说贾似道离开扬州回到了会稽,这些官员们无不拍手称快。尤其那些在“公田法”中家产遭受损失的浙西官僚,恨不得寝贾似道之皮、食贾似道之肉。
谢道清虽然七十高龄,但没有糊涂,按照她的意思将贾似道召回临安施予薄惩仍然加以任用。谁知要求治罪贾似道的声浪竟是如此之高,甚至有人提出要斩贾似道之首“敬谢国人”。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谢道清也为难了。
从七月到八月,对贾似道的处分始终没有定论,谢道清每每想起就深感郁闷和焦灼。她分明觉得在对待贾似道的处置上,朝中大臣们的建议和抗议已偏离了公允。
这天,谢堂求见,在苏顺的引领下来到慈元殿。待行过礼,谢道清问道:“张世杰安顿下来了么?”
今年初,随着元军进占鄂州,继续坚守郢州已没有意义,张世杰自动放弃郢州南撤。此时,黄州、蕲州已经失陷,去扬州路途不通,张世杰只得渡江前往湖南。湖南境内也有元军,张世杰足足行进了半年才来到临安。
“回姑母,张太尉一行安顿下来了。”如今谢堂已是检校少保、同知枢密院事了。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章鉴,早在丁家洲的败报传来时就撂挑子跑了。
“张世杰部还有多少人?”谢道清又问。
“不足八千。”
张世杰所部离开郢州时有一万五千余人,抵达杭州不足八千,可见沿途战事之烈,死亡之巨。
“张世杰千里来京,枢密院有何安排?”谢道清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谢堂。
“侄儿以为,张世杰不应留驻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