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会宁风云
此时的大金国确实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吴乞买是天会十三年(1135年)正月间驾崩的,三月十二日,就在吴乞买下葬的当晚,完颜宗干派人请来二韩和宇文虚中。
二韩是韩昉与韩企先,他俩都是辽人,辽国灭亡时,同为金人所掳。二韩的名气很大,金人早就仰慕不已。吴乞买曾面谕各路将领,但凡俘获了韩昉与韩企先,不能有丝毫怠慢,速送御寨。
宇文虚中是汉人,历官州县,直至资政殿大学士,建炎二年出使金国遭扣留。宇文虚中的诗文蜚声南北,就连远在会宁的吴乞买也熟知其名。宇文虚中开始囚于西京大同,吴乞买知道后命完颜宗翰送来御寨。吴乞买多次上门请教,宇文虚中才答应仕金。
从傍晚起,会宁城就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当韩昉与韩企先一前一后走进完颜宗干府邸时,斗篷上已经落满了积雪。
“这么晚了还请二位过来,实在过意不去。”宗干一边吩咐仆人为二韩扫雪,一边面带歉意地说道。
韩昉与韩企先年纪相仿,都已五十出头。韩昉个头较矮,微胖;韩企先身材高大,显得极有精神。
韩企先兴致勃勃道:“不晚,不晚。下官还在与公美弈棋,听说勃极烈召见,棋盘一推就来了。”韩昉表字公美。
韩昉微微一笑道:“勃极烈有所不知,国公的棋势已是山穷水尽,是勃极烈救了国公。”韩企先在天会七年就被封为了楚国公,所以韩昉以国公相称。
金人不像宋人,交往中有那么多规矩,即便像完颜宗干这样位极人臣的勃极烈一般场合也很随意。宗干笑了笑,忙招呼仆人献茶。
正在说笑,宇文虚中也披着斗篷来了。
室外雪花飘飞,府邸内却热气腾腾,客厅中央一大盆炭火烧得正旺。宗干府用的是上乘乌冈白炭,火力强,时间久。宗干有一妻二妾,妻徒单氏是个很贤惠的女人,不用吩咐便指使仆人弄菜温酒,不一会就端上了桌子。
“几位先生请。”宗干道。
对于生长在北国的人们,雪天围着火炉喝酒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不过,韩昉、韩企先和宇文虚中心里清楚,宗干今晚将他们请进府第绝不是为了喝酒。尤其韩昉和韩企先早已仕金,大金国的命运与他们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他们跟所有金人一样关注着大金国的未来。他们猜测,宗干今晚请他们过来一定与大金国的命运有关。
当徒单氏斟过第三杯酒后,宗干挥挥手,徒单氏搁下酒壶,冲客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客厅。
“今夜请几位先生过来,是有一些事情想听听几位先生的意见。”
三人放下酒盅,道:“勃极烈请讲。”
宗干道:“新皇刚刚登基,万民瞩目,这千头万绪之中,几位先生以为哪些事属于急办,哪些事属于缓办,哪些事情先办,哪些事情后办?”
韩昉、韩企先、宇文虚中三人相视一眼,韩企先道:“勃极烈跟随先皇辅政十余年,肯定早有主张。”
宗干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太祖在世时就曾说过,宗干优柔,遇事难决。”
韩昉笑道:“依照宋人的说法,优柔是一种美德。《国语》有言,‘布宪施舍於百姓,故谓之嬴乱(一种动听的音律),所以优柔容民。’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说‘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叔通兄,我说得没错吧?”宇文虚中表字叔通。
宇文虚中莞尔道:“谁人不知韩尚书满腹经纶?”
韩昉哈哈大笑:“宇文先生谬奖。”
宇文虚中继而又来了一句:“不过,优柔尚可,但不能寡断。汉人祖先有句老话,叫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宗干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今日就是请几位先生帮宗干决断一二。”
无论是仕金的辽人,还是仕金的宋人,都对宗干的评价颇好。一来他不像宗翰那样威势逼人,二来也不像宗磐那样刻薄尖酸。仕金的辽人及仕金的宋人,一般都不愿与宗翰和宗磐交往。尤其是读书人,对他俩是敬而远之。宗干则不同,他总是静静地倾听对方的言谈,直到对方表达完了,他才耐心地予以解答。
在座的三位客人中韩企先官阶最高,如果按照宋制,他位列宰执。但大金国是勃极烈制,三省只是个摆设。最早的三省及枢密院设在广宁(辽宁盘山县),后来迁至燕京,而大金国的首府却在会宁,三省及枢密院只不过是一个安排辽人、宋人仕金的去处。直到上一年,也就是天会十一年,吴乞买才将设在燕京的三省及枢密院的部分官员召至上京。
韩企先道:“依下官看来,当前要务是改革官制。官制不妥,才造成责权不明,政令不畅。”
宗干道:“确实如国公所言,改革官制属于要务。先帝在世时就曾下诏要改,结果阻力太大,最后不了了之。”
韩昉道:“先帝有顾忌。”
宗干叹道:“是啊,先帝的顾忌太多。”
先帝的最大顾忌来自于皇室宗亲。大金以战立国,猛安谋克制以及勃极烈制都是战时的产物。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室宗亲既是猛安谋克,又是一方诸侯。改革官制,首先改的便是他们。你要从他们手中剥夺权力,他们自然一百个不甘心。两年前,就因为皇室宗亲激烈反对,吴乞买才不得不将官制改革搁置下来。
韩昉继续道:“可如今,新皇也有新皇的便利。”
宗干问道:“何谓新皇的便利?”
韩昉道:“新皇的便利就是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