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两人的指尖碰了一碰,她慢慢地垂落着她的睫毛,唇边呵着热气,背后是一扇半圆的拱形的玻璃窗户,映上二人变了形的身影,中间的距离也拉宽了些。
周怀良向那窗户上一看,便又向前走了一步。
指尖单是碰了那么一下,周怀良怔一瞬,道:“手很凉,穿上罢。”
“应是刚刚在外头站着,风吹的,其实我倒还不很冷。”程筝说道,便见他真的有意倒茶,于是要走的话便也堵在了喉咙中。
壁炉里烧着炭,拱形玻璃上慢慢地盖上一层模糊的雾气,程筝捧着滚热的茶碗,在手心里转了几圈,手的确不很冷了,她卷起她的眼皮,见周怀良放松着他的身子仰靠在对面的沙发上,眼睛半闭不闭,分明是累着困着,何至于还要请她的茶。
“良少爷似乎是困了,我还是不多打扰了。”程筝干笑。
周怀良额前的头发掉下一缕来,搭着他的眉角,显得这个人不很整齐了。他沉沉地道:“吕司令不见了人,这几日的事情都压在我的身上,没有能够睡觉的时间,精神头确实不算好。”
“是。”她正要捏着自己的斗篷起身,然而又被截止:“但请你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程筝又坐下了,抿着茶碗,鼻尖顶住了杯壁,喉咙很快地吞咽着,周怀良靠在那里盯住她,发出道气声,仿佛是笑。
“在那里还住得惯么?”
“还好,不难过冬,春天便走了。”程筝道。
“如果住不惯的话,还是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程筝向他睃去一眼,疑心他是累糊涂了,她分明说了“还好”,怎地还要如果一个住不惯。
“不好麻烦。”
“你麻烦我的事也不止这一件。”周怀良平静垂眼,眸子全无情绪,很克制他的口气,“为何单在这件事情上不想要麻烦我?”
“你跟我弟弟在警局说的那些,当真是假话?”他又跳跃性地问,程筝并没觉出这句话与上句的联系究竟在哪里。
她静默了许久,墙上的钟盒滴答滴答地响动着,两根长短针挂在钟面上,已经是快下午四点了。
“部分真部分假。”她应声。
周怀良仿佛是审讯惯了,用冷冰冰的口气追询:“哪部分真,哪部分假。”
“当女朋友真,私会真,还是假。”
“虽然很感谢良少爷帮我这么多忙,日后有吩咐我也准会照办。然而我已经不是您家的人了,为什么好奇这些呢?”
程筝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微微地笑起来,显得很不真心了,周怀良也觉出了她的虚假的笑,于是便住嘴,眉头又是一紧,记不得自己刚刚为什么问这么多的话了。
只是持久地看着她的翻飞的眼睫毛,仿佛有小的灵魂宿在她的眼睛里,于是他心道:是啊……为什么好奇这些呢?
末了,他只是说:“怀鹤是我的弟弟,他还没有谈过女朋友。”
——我也没有。
然而忍下了这句话。
程筝很用她的脑筋在想,慢慢地歪着她的头,最后猜测出一个答案来:“您怕我拐坏了他么?”
几乎是忍俊不禁地,她说道:“将心吃进肚子里罢,鹤少爷虽然身子弱了些,然而脑子并不容易诓骗。”
“我没有要与你谈论我的弟弟的想法。”周怀良很冷硬地说着。
于是程筝缄默了,静坐在那里,真就不讲话了。
“茶吃完了,身子也暖和了。”她很礼貌地微笑,可是扎在周怀良的眼睛里,倒觉得窗户里两个变形的人影之间是更加地远了,他很在那里烦心,旋即站了起来:“我送你下去。”
木桌上搁放一只小小的茶碗,上面留下一点水痕,一点唇膏的粘腻的虚影,兜底一点茶叶,慢慢地冻在了那里。
午后接着傍晚的时间,沈阳城内是诡异的安静,周怀鹤仍在电话亭里,拿电话机给香港的姨妈去了一通电话,汇报着平安。
电话线另一面传来秦菡失真的声音:“你堂舅他们已经领着人从重庆撤出了,还有南京方面的几人,另寻住处,他们那边传来很急的消息,叫你千万不能在沈阳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