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明胡广谓司马直牛曲李,其意盖有所为,宋神宗喜论兵,欲假此以抑要功生事之人云;(《明文衡》五五)则不如胡三省注之深中隐微。维州来归,非弄兵之例,且何以对大中事又不贯彻其主张耶?
36。参看拙著《会昌伐叛集编证》一八六—一八七及一九〇—一九一页。
37。《唐史论断》下云:“德裕未相,在穆宗、昭愍朝论事忠直,有补于时,所历方镇,大著功效;……宗闵未相,绝无功效著闻,任侍郎日,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求作相,以此得之;……此德裕之贤,与宗闵不侔矣。”
38。《考异》二二云:“《献替记》曰:四月十九日,上言东都李宗闵比与从谏交通,今泽潞事如何?可别与一官,不要令在京师。德裕曰:臣等续商量。上又云:不可与方镇,只与一远郡。德裕又奏云:须与一郡。此盖德裕自以宿憾,因刘稹事害宗闵,畏人讥议,故于《献替记》载此语以隐其迹耳;今从《实录》。”按当日宰相不止德裕,如作诳言,宁不畏同官之揭发?何况湖州固杜牧屡求而后得之美缺(见拙著《伐叛集编证·自序》一一二页),德裕如力挤宗闵,何不与一远郡?此所谓《实录》乃宋敏求补本,未必毫无偏差,司马唯挟持成见,故不能作平情准理之言。
39。《述论稿》九七页。
40。开成五年十一月云:“仇士良请以开府荫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曰:开府阶诚宜荫子,谒者监何由有儿?士良惭恚,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恶之,出为婺州刺史。”按《新书》一一八《中敏传》:“士良惭恚,繇是复弃官去,开成末为婺、杭二州刺史。”未涉及德裕,且其事书在开成末之前,是否在武宗即位后,亦属可疑,《通鉴》不审何据。复次,《唐阙史》上称,咸通初吏部侍郎郑薰判:“正议大夫诚宜荫子,内谒者监不合有男。”词意相类,高力士娶妻,鱼朝恩荫子,此种恶例,不始士良,亦许是误传也,至如柳公权只以书名,白居易悬车已届,《通鉴》犹必认为德裕阻抑(会昌二),都于大局无关。
41。如“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会昌元);“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左饣右束)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会昌四);又“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会昌五),都属此例。
42。如长庆四年八关十六子,《考异》云:“按宰相之门,何尝无特所亲爱之士,数蒙引接,询访得失,否臧人物,其间忠邪溷殽,固亦多矣。其疏远不得志者则从而怨疾之,巧立名目,以相讥诮,此乃古今常态,非独逢吉之门有八关、十六子也。《旧·逢吉传》以为有求于逢吉者,必先经此八人纳赂,无不如意,亦恐未必然;但逢吉之门,险诐者为多耳。”既无别项反证,何必“考异”?且既认险诐者多,何由决其未必纳赂?又宝历元年,李绛请除昭义帅,李逢吉、王守澄不用其谋,《考异》云:“《实录》,从谏以金币赂当权者;《旧·从谏传》曰:李逢吉、王守澄受其赂,曲为奏请;事有无难明,今不取。”抛弃旧有书证而欲以空言洗刷,其为存心袒护,肺肝如见。《通鉴》所书贿赂公行事件,计亦不少,除破案外,谁复证之?是皆可以“查无实据”抹去矣,此条不啻打自己的嘴巴。
43。敬宗即位年之九月,诏浙西织绫一千匹,德裕拒不奉诏,其事遂罢;(《旧书》一七上)比之牛党李汉谏沈香亭子,其有益于人民者更多,两件事发生在同月,而《通鉴》二四三竟采彼遗此,谓非有偏牛之见,直无可解说。
44。《唐史论断》下云:“宣宗久不得位,又不为武宗所礼,旧怨已深,德裕是用事大臣,自不容矣。”又《玉谿生年谱会笺》三云:“案卫公之贬,虽由于党人,实则宣宗以尝不见礼于武宗,迁怒及之,恐其不利于己耳。《贬崖州制》曰:李德裕当会昌之际,极公台之荣,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动多诡异之谋,潜怀僭越之志,计有逾于指鹿,罪实见其欺天。则当时党人必有以卫公无君之说谗于宣宗者,不然,安得有此言?”
45。湘受赃有据,见《旧·本纪》大中二年覆审之状,状称:“节度使李绅追湘下狱,计赃处死,具狱奏闻。朝廷疑其冤,差御史崔元藻往扬州按问,据湘虽有取受,罪不至死。”可见湘受赃是实,出入只数量问题,考《唐律疏议》一一,“诸监临主司受财而枉法者,……十五匹绞。”今大中覆判竟未举出湘受财多少以证其罪不至死,显系有意出脱,构成德裕之罪名。然主判者李绅,最多不过错在失入,更非德裕直接负责也。涉湘事,《云溪友议》卷一及卷三各有记载,可参看。
46。据《东观奏记》中及前引德裕《妻刘氏志》。
47。《述论稿》又谓,德裕入相,由仇士良派援引;(一二〇页)然崔铉入相,宰相、枢密皆不之知(同上页引),岂武宗用德裕而必藉宦官推荐乎?且会昌三年六月,士良已以被忌恶而退休,四年六月复遭籍没,假使德裕由士良进,宁能丝毫不受影响乎?武宗任德裕五年余,言听计从,必平日对其人已有深刻认识,故能如此契合,断非偶凭宦官推毂,可以获致;陈氏亦唯求驱使史料以凑成其意想中之“系统论”而已。
48。拙著《伐叛集编证》一一〇—一一一页。《旧书》一八上又言:“时李德裕先请不迁宪宗庙,为议者沮之,复恐或书其不善之事,故复请改撰《实录》。”按《会昌一品集》系德裕生时自编,其卷十首载《请为不迁庙状》,是此事德裕并不自讳,且其事发生在武宗朝,与《宪宗实录》无关。若谓恐书其不善之事,则彼元和末始登朝,事迹甚少,何不并请改修穆、敬、文三朝《实录》?合观两事,可见牛党对德裕之深文周内。
49。《新书纠谬》一谓德裕秉政日尝重修《宪宗实录》,故吉甫美恶皆不实,亦无非吠景之谈。《旧书》一五九《路隋传》载文宗时诏曰:“其《实录》中所书德宗、顺宗朝禁中事,寻访根柢,盖起谬传,谅非信史,宜令史官详正刊去,其他不要更修。”陈氏谓“《顺宗实录》中最为宦官所不满者当是述永贞内禅一节”。(《元白诗笺证稿》二三六页)吾人可依此推定,《宪宗实录》中为宦官所注意者亦是永贞内禅及宪宗被弑二事,故反对修改,牛党固明悉内幕者,即不能声讨宦官,反借箭以伤德裕,则其作恶比宦官为尤甚。千年后读史者犹昧昧随声,吾不惜哓哓,非为德裕父子悲,而深慨正义之不得伸也。
50。元和十二年,太常定吉甫谥曰敬宪,张仲方非之,宪宗怒,贬为遂州司马,特赐谥曰忠;(《旧书》一五)此可反映宪宗对吉甫之信任,宁能尚谓仲方为吉甫所排挤耶?《通鉴》二三八记元和五年顷李绛尝谏聚财,宪宗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聚财莫要于淮南,吾人不要把吉甫出守看作寻常之迁转。
51。《述论稿》云:“吉甫为人固有可议之处,而牛李诋斥太甚,吉甫亦报复过酷,此所以酿成士大夫党派竞争数十年不止也。”(一〇二页)所谓“诋斥太甚”,不知凭何知之?
52。《语林》六称,吉甫再入相,“论征元济时馈运使皆不得其人,数日,罢光德为太子宾客,主馈运者裴之所除也。”按垍居光德坊,然是时征王承宗,非征吴元济,垍实因病危而改宾客,已见正文,可见唐末记事多诬辞。
53。如元义方为京兆尹事,采自《李相国论事集》,(《述论稿》九九页)《述论稿》云:“其书专诋李吉甫,固出于牛党之手。”(八一页)又考《论事集》二称,宪宗对李绛言,彼曾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续征入朝,讵絪泄之于从史,从史便称上党乏粮,就食山东;郑絪泄漏之事,系据吉甫密奏云云,此即所谓“诬构郑絪”之本据,其事《新·郑絪传》曾采之。《通鉴考异》一九云:“按三年九月戊戌,李吉甫罢相出镇扬州,四年二月丁卯,郑絪罢相,三月乙酉,王士真卒,承宗始袭位,四月壬辰,从史起复,若以从史山东就粮有诏归潞,则于是吉甫、絪皆已罢相,何得有谮絪之事?……若其讨承宗时,朝廷不违其请,何尝使之旋师?盖郑、李未罢之前,从史尝毁邻道,乞加征讨,因擅引兵出山东,……但不知事在何年月日,……今因李绛论李锜家财事并言之。《新书》(《絪传》)云,从史与承宗连和,有诏归潞,误也。”《通鉴》因以意将吉甫谮絪事附于二年十一月,换言之,即深信《论事集》所言之不虚。《新唐书纠谬》二则力证新郑絪、李绛两传之误,所提时间性理由虽略同《考异》,但云:“此盖李绛之门生故吏撰集绛事者,务多书其事以为绛之美,然皆参错不实”,换言之,即指出《论事集》之不信。按《论事集》由牛党造以诋吉甫,所言自有“参错不实”,必欲求其与时间真状相合,未免强作解人。《考异》又引《贬从史制》辞云:“况顷年上请,就食山东,及遣旋师,不时恭命。”司马氏即执“旋师”两字,以为即许其进讨承宗,无命其旋师之理,此制出自朝廷之口,与《论事集》之诬诋不同。吾人如无法说明其中曲折,便难辟惑。考《白氏长庆集》三九,《与昭义军将士诏》,中有一段指陈从史罪状,其辞云:“近又苟求起复,请讨恒州,与贼通谋,为国生患,自领士马,久屯行营”(元和五年夏作);据我所了解,久屯行营即是就食山东,确在请讨恒州之后。彼之东出,略类中和二年孟方立徙昭义军于邢,朝命其“旋师”,实促彼还治上党,非谓不必进讨承宗,措辞稍含胡,故启人误会。此解苟合,则所谓吉甫谮絪,益为无根之说,而《新·絪传》之记事,实本《白集》,司马氏偎诋《新·传》为误,适见其疏于考察而自逞臆断也。
54。如“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元和七)此类事谁复记忆及之?
55。或引宪宗对李绛称,“向外人言朋党颇甚,如何”?(《论事集》五)以为元和前半期早有朋党存在,余则谓此乃宦官对宪宗之蛊说也。宪宗虽入宦官之谮,深恶八司马,然宦官犹恐其死灰复然,并防再有皇甫湜一流继起奋斗,故造为朋党之说以淆主君之视听,目的在隔断外廷建言之得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