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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与“万物一体”论
(一)“万物一体”论的本源
如前所述,仁是儒学道德的最高标准,被认为是全德。用一句话来说,仁就是对人的关爱之德。因此,儒学思想本来就站在以万物为一体的立场上。
“仁”这一汉字的字形表示两人相亲相爱。仅从字形上看,就明白仁是自他一体的德行,因此仁中包含以万物为一体的思想。但是这一点直到宋代才被人发现。
然而,追根溯源,孔、孟的教诲中就已经包含了这一点。因为孔、孟最重视爱人之德。
春秋时期道义废弛,孔子为拯救天下苍生周游列国,当时的隐者看到此情此景,认为最好隐于世外,以求保全自身,有人甚至嘲笑说孔子的作为是徒劳无益的。
对此,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篇》)天下之间只要有一人不能得其所而辛苦劳累,那么孔子必定感同身受。
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矣”,进一步明确了孔子的思想。这句话是说,任何人都有感受他人的心。孟子又说“与人为善”“与人为乐”,这就继承了孔子的精神。“与”这个字体现了自他一体、万物一体的思想。
孔子又说:“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论语·颜渊篇》)这句话也论述了万物一体之仁。
王阳明在晚年给聂豹的信中写道:“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暇于暖席者,宁以蕲人之知我信我而已哉?呜呼!此非诚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孰能以知夫子之心乎?”
儒学家就是这样阐述万物一体之仁的。在古代,这种觉悟还不够成熟。如果仅就“万物一体”这一点而言,也许老子、庄子等道家更有觉悟。不过,虽然二者都以万物为一体,但是其本源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儒学家提倡的万物一体是以人伦道德即仁为本,而道家主张的“齐同”否定一切,以超越一切的无为本。
到了秦汉时期,儒学家吸收了道家的万物齐同思想,也开始提倡这一观点。《礼记·礼运》中讲述的大同思想便是一个例子。但是,这个很难说是纯粹的儒家的万物一体思想。该篇的后半部分讲述了圣人的礼治,其中“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讲述的便是儒家的万物一体思想。
到了唐代,佛教兴盛,禅宗日益壮大。佛教以空为道之根本,自然主张万物齐同。
(二)宋明时代的“万物一体”论
【周濂溪】
到了宋代,新儒学兴起,儒学家觉悟出了万物一体的思想,开始思考“万物一体之仁”。这也许是因为受到道家与佛教万物齐同思想的强烈刺激吧。周濂溪便是这一思想的先驱,他被称为宋学之祖。他任由庭前的小草生长而不将它们割除,有人询问原因,他回答说:“小草与自家意思一般。”这句话是说小草与周濂溪同心一体。如果琢磨一下周濂溪的心思,可以解释为,他认为自己具有生万物的天地之心,庭前小草也是如此,因此小草与自己有相同的生命,所以不将它们割除。
【程明道】
程明道与程伊川兄弟二人是周濂溪的门人。兄长程明道解释仁是“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医学上称手足麻痹为不仁,程明道以此为例,称仁是贯穿物我的血脉,因此他提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二程全书》卷二),“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二程全书·识仁篇》)。
如此说来,如果不与物同体,不与物一体,就不能称之为仁。如果误解这一点,就有可能外媚流俗、内遂私利。因此程明道在讲完仁之同体后,又说“义、礼、智、信,皆仁也”,指出了义、礼、智、信的重要性。另外,他遵循孟子的教诲,提倡诚信的重要性。他还论述了仁与万物一体、人与万物一体、识仁与诚敬的关系等。
【程伊川】
程明道的弟弟程伊川,根据《周易》“履卦”的解释,指出:“夫上下之分明,然后民志有定,民志定,然后可以言治。民志不定,天下不可得而治也。”(《伊川易传》)又说:“古之时,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称其徳,终身居之,得其分也。后世自庶士至于公卿,日志于尊荣,农工商贾,日志于富侈,亿兆之心,交骛于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伊川易传》)
【陆象山】
南宋陆象山是朱子的讲友,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孔子曾论述学的重要性,以日常行为为主论道。而孟子则主张以行之本,即心为主论道。陆象山提倡心学,他说是读了《孟子》后领悟到的。他说:“人之才智各有分限,当官守职,惟力是视。……至于此心此德,则不容有不同耳。”(《陆象山全集》卷十一《与王顺伯》)总之,程伊川、陆象山的“万物一体”论就是把“安德知分”作为成就万物一体之心的准则。
如此一来,自然有人提出,君臣父子各守己分,即正名分、守礼便是以万物为一体。
陆象山又从心学的立场阐述了万物一体。他提出心即理,说:“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说:“此心之灵苟无壅蔽昧没,则痛痒无不知者。国之治忽,民之休戚,彝伦之叙,士大夫学问之是非,心术之邪正,接于耳目而冥于其心,则此心之灵,必有壅蔽昧没者矣。在物者亦在己之验也。”(《陆象山全集》卷十三《与郑溥之》)他把仁作为贯穿骨肉亲情的东西,认为正因为有了亲情,人们才可以辨别是非善恶、好善憎恶。人人都想成为仁者,对于不仁之人,应当予以教化。因此,“弃人绝物之心便是不仁”,这便是孔子说的“与世人”之心。(《陆象山全集》卷十五《与侄孙浚四》)因此,他说,在是非善恶、好恶方面不可有区分彼我之心,即私利之意,因为人皆秉天地之气而生,惩恶扬善是理所当然的。(《陆象山文集》卷十三《与罗春伯》、卷三十四《语录》)他认为,在是非为公、好恶相同之中,含有万物一体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