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是压在胸口的千斤大石。
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由着引力把自己拖往幽深阴暗的地方。
似乎是跌进一片纯黑的密林,杨育看不清树叶的形状,高大的模糊的阴影遮蔽天空,像不可名状的巨兽。
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人反而是平静。
知道反抗无用,心中只剩一派死寂。
“咔嚓。”
剪子的声响脆利,仿佛贴着她的眼皮剪过去。
画面随之裂开一道缝,杨育从缝隙里看见了,她爸爸。
呛人的酒味先扑过来,随后是杨葆林高高举着的剪刀,那神情耀武扬威、蛮横至极。
“我要你嫁人就嫁人,要你不上学就不上学!这个家我说了算,你做什么都得听老子的。这辈子都是。”
当杨育垂下头,才看清地上落着什么……
成片被粗暴剪断的发丝,凌乱破碎;发间混杂着纸屑,是被剪得面目全非的成绩单。鲜红的全“A”评级,醒目得令眼睛刺痛。
被剪断后,它们再无生命,像一大团被剁得皮开肉绽的影子。
影子边缘,有个圆滚滚的白色毛线,线的另一端连在她妈妈手中。
母亲被揍过的脸泛着青紫,颧骨肿起。她的嘴皮子微微地动:“听你爸的小娃,开春不读书了。你不跟他唱反调,家里才有好日子过。”
妈妈没有看杨育。
窝在凳子上的她织着毛衣,指头一钩一绕一挑,有条不紊。
那是一件新织的毛衣,为了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繁复的线如永远一样长,也像这个家的苦日子,初见端倪,望不到尽头。
脸上热乎乎的,杨育先摸到自己的眼泪,而后听到自己的哭声。
女孩好伤心,哭得肝肠寸断,无法呼吸。
她的大哭,就是她的大吼,除此之外,她够不到哪怕一样能够破坏这个世界的利器。
杨葆林烦躁地把剪刀砸在地上:“吵死了,别哭!再哭要你的命!”
“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吧。”杨育的声音混在她的眼泪里,沙砾般磨耳,字字破碎。
讨厌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讨厌爸爸,讨厌从爸爸那里遗传的一切,讨厌自己的外表,讨厌自己的身体。想把一切都呕出来,灵魂、肉身、筋骨,都还给他,还得干干净净。
“还敢顶嘴?”
一个巴掌盖向她,杨育的脑袋“咚”地磕到桌边。
灵不附体,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从桎梏中飘出,悬浮在半空。
杨育俯瞰那个头发被剪坏,鬓角流血的小女孩。
小女孩红红的眼睛抬起来,看向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