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孩童开蒙去学堂的年岁没有统一标准,主流集中在六至八岁,林霜降七岁去学堂,既不超前也不滞后,不怪张娘子会有此一问。
瑛氏荡开一抹难掩得意的浅笑,“并非是去学堂,此番啊,是李国公府的恩典。”
“姐姐有所不知,国公府近来缺人使唤,国公爷仁厚念旧,又不愿从外头胡乱买人,便召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旧人回去当差,还说家里的孩子也能跟了去。”她感叹道,“也是托赖我曾在府里伺候过先头大娘子,才得了这个机会。”
闻言,张娘子脸上笑意敛了些许,心里头也有些淡淡酸气泛上来。
汴京城内,谁人不知李国公府江陵李氏?
这可不是寻常勋贵,祖上寒门出身,从馆阁清贵一路做到参知政事,此后子孙皆有金榜题名,多在国子监、御史台等要地任职,现今的李国公李游是位大儒,因曾为幼帝讲学更有帝师之名,圣眷极浓。
张娘子不禁暗叹:好个泼天的机缘!
想到瑛氏能攀着往日旧情踏进泼天富贵,自己却要在陋巷日复一日地熬着,张娘子很有些吃味,但转念又想通了。
说起这瑛氏也是个命苦的,成婚没几年便早早守了寡,没留下一儿半女,身边只有已故大姐姐留下的这根独苗,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重回故地的机会,也是老天可怜苦命人。
自己酸起来,实在不该。
心头涩意散去,张娘子脸上重新漾开笑容,夸赞道:“瑛娘,你是咱们南城有口皆碑的稳妥人物,霜哥儿也是灵秀文静,要我说啊,你们娘俩个很该去那朱门绣户里走一遭呢!”
短短几句话便夸在了瑛氏的心坎上,瑛氏被夸美了,笑得合不拢嘴,亲亲热热拉住张娘子的手。
“姐姐快别抬举我们了。”她好容易止住了笑容,转移话题道,“我最近得了几个新花样子,正想请教姐姐……”
两个妇人将脑袋凑在一处,兴味盎然地议论起时兴绣样针法,诸如“套针”“抢针”之类的陌生词汇钻进林霜降耳朵,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
这便是大人们之间的谈话了,和他没什么关系,林霜降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转头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马车正驶过汴河两岸,鼎沸人声混着各色香气漫进车厢。
街道两侧,店肆林立,东有车家炭、张家酒店、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西有鹿家包子、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众多羹店和香药铺子……酒楼茶坊鳞次栉比,彩楼欢门流光溢彩。
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在人流,清脆的拨浪鼓声与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小吃琳琅满目。
水饭、熬肉、干脯、肉脯、鸡皮腰肾鸡碎,还有旋煎羊白肠、冻鱼头、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①
林霜降坐在马车上,仿佛已感受到刚出笼的蟹黄包子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炙羊肉的焦香。
这还是他穿越以来头一次看到这般鲜活热闹的景象。
前世,他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困在医院病房,吃药输液做手术都是家常便饭,十四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他望着窗外的绚丽晚霞,轻轻闭上了双眼。
再一睁眼,就成了一千多年前住在汴京城南陋巷的七岁孩童。
原身与他同名同姓,自记事起便没见过爹娘,只从姨妈偶尔的念叨里知道,娘亲是生他时坏了身子,没能熬过去,爹爹是书局抄书匠,也是因一场急症去了。
许是知道自己与寻常孩子不同,原身自幼便比同龄人安静怯懦,凡事都憋在心里,不愿给人添麻烦,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也不愿说,最终没挺过去,在一个深夜悄无声息断了气,换成了林霜降。
重活一世,身体康健,尽管是个地狱难度的开局,林霜降也没有怨言。
既占了人家的身体,原身未走完的人生道路,便该由他来完成。
车厢在石板路微微摇晃,如同摇篮,林霜降的小脑袋也不由自主跟着马车行进轻轻晃动。
姨妈与张娘子议论针法的絮语渐渐模糊,窗外货郎清亮的叫卖声也渐渐拉长飘远,融进暮冬微冷的空气。
林霜降试图去分辨沿途叫卖的那些“鳝鱼包子”“盘兔”究竟是何物,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
最终,他放松歪靠在姨妈身上,呼吸轻缓绵长,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再睁眼,是被姨妈唤醒的。
“这孩子,怎么在车上就睡着了……霜降,霜降,快醒醒,咱们到地方了!”
到了?
林霜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懵然抬头。
朱门巍峨的李国公府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