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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第1页）

第001章围城5。0

西渚栾城的春天，死了。

本该是耕犁灌浆的时节，却不身犁地的老农和哞鸣的耕牛，良田纵横，只有野草疯长，湮没田垄。城外村落十室九空，柴门被风吹得吱呀摇晃，等不来回家的主人。

这一切，皆因大梁铁骑黑云压境。

自太子战死，梁军合围，残部便退守这座孤城。此城经南氏世代经营，城墙坚固，兵械精良，粮草充盈，纵使梁军虎狼之师，一时竟也难越雷池半步。

晨光初曦，南初踩着未散的夜露往南市去，府上在那儿施粥。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巷，如今空空荡荡，只剩几面布招子在风里摇晃，像招魂的幡，风从她的袖口领襟钻进去，沁心的凉。

粥棚前早已排起了长队。人群面黄肌瘦，缩着身体沉默地往前挪。

一个老妇颤巍巍递出只碗，碗沿豁了口，南初接过时不慎划了手，一阵轻微刺痛。她握着长勺搅了搅锅里的汤，汤里漂着几粒粟米，更多是麸皮和草屑，勉强吊着人命。

她将半碗汤递回给老妇，视线扫过其后人群，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有瘸腿拄杖的老人，有面黄肌瘦的工匠……

“明日再加一锅。”

“小姐……”管家欲言又止。

南初知道他想说什么，府里的存粮，也撑不过半月了。

指尖抚过腕间翠镯，那是太子纳采日赐的，一并送来了不少稀世珍宝。

“用……东宫的聘礼，去陆府换粮。”

管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小姐，那可是……”

“我知道。”她打断他，“去吧。”

太子已不在了，战乱之下，钱财哪有人命重要。她只是不懂，事到如今，大司农陆清安府上依然认这些黄白之物，倒不知是囤粮太多，还是笃定命长。

南初分完最后一勺，余光瞥向墙角的半幅草席，其下露出一双青白小脚，小得能被她一手握住。她顿了顿，朝他走过去。

“是个乞儿。”家丁低声道，“亏得有人给卷了半张席。”

南初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那双小脚上。

“来生，别生在这乱世。”

她声音很轻，似是怕吵醒熟睡的孩子，吩咐家丁，“送去福隆寺吧。”

家丁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应了声“是”。

尸体运不出城，福隆寺成了临时义冢。起初还能一人一穴，后来便只认席子不认棺了，到如今……这般五六岁的孩子，恐怕也只能在被填满的沟壑边缘，寻个草缝掩埋了事。

回府路上，南初只觉晨起便萦绕不去的凉意，已钻进了骨头缝儿里。

南府祠堂，气氛比萧索南市更凝重。

祖父南崧闭眼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南初去岁绣的百寿纹锦被，被子下的胸口微弱起伏，一双枯掌抓着扶手，青筋道道，在与无形的重压抗衡。作为南氏这辈唯一的嫡女，南初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那些目光里，盛满了她尚未明了的沉重东西。

她快步上前，提裙跪在了祖父身侧，轻轻握住了那双枯手：“祖父，我回来了。”

南崧缓缓掀开眼皮，浑浊的眼底泛着潮气，含混唤了声：“阿箴。”

她的名与字，皆是祖父所赐，望她永葆赤子初心，又盼她风骨凌霜，心怀圭臬。可此刻，祖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怆与决绝，让她心头猛地一坠。

一行浊泪从老人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南初连忙掏出帕子去擦，自己也红了眼眶。

南崧缓了缓，再开口声音虽然嘶哑，却含着家主之威：“今日召齐大家，是因宫里……下了旨意。”

他每个字都吐得艰难，像在碾磨自己的骨血：“陛下……恐城破后，我南氏世代钻研的天工绝技，以及新成书的《开物志》资于敌国……要我，将书卷送入宫中，焚于丹陛……并将天工司一众核心匠人……尽数赐死。”

祠堂内死一般寂静，随即被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抽气打破。

南初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激天灵盖。

《开物志》，那是父亲南叙言掌天工司十年，集三代人心血编成的十二卷倾世匠书，农桑水利、机关兵械、民生百工……精华尽在其中。而那些匠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叔伯，是跟着他们吃饭的弟兄，是西渚工造的魂！

“父亲！不可啊！”二叔猛地扑跪上前，目眦欲裂，“书成不易，匠人更是活生生的国宝！岂能说毁就毁，说杀便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