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此刻有赫乌莉娅相伴,那种陌生的、涩涩的空落感,仍会时不时从心底某个角落渗出来。
只有当他扭过头,望见尾巴后面那一小片依然紧跟着的、故乡的绿意时,那份空落才会被稍稍填平一些。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年西摩格那一声邀请是多么的宝贵——一只水鸟邀请自己的天敌和族群们一起迁徙,一定会受到同族的斥责吧?
西摩格应该是早就知道路上的孤寂,所以才在分别的那天向他发出邀请,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懂孤独的可怕。
不过,奥罗巴斯并不后悔拒绝,若非如此,他便不会留到石漠化为形体的那一天,不会遇见赫乌莉亚。西摩格和赫乌莉亚,都是他珍贵的朋友!
他相信,西摩格也一定和他想的一样。他们终有一日,会在某个水草丰美、猎物成群的好地方,再度相逢的!
——这段路其实并不好走。
他们穿过被烈日炙烤得大地龟裂的戈壁,风沙如粗糙的刀片刮过奥罗巴斯的鳞片,声响刺耳。路过一些尚存草甸的区域,但遇见的野兽无不惊慌失措。
更多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战争遗留的狰狞疤痕:被暴力撕裂的山脊,被蛮横改道的河床,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元素力暴走后残留的、似有若无的焦糊气味。
赫乌莉亚说,魔神之间的摩擦早已开始,暗流涌动,只是尚未演变成席卷一切的全面战争。
带带着来自本能的隐约不安,奥罗巴斯加快速度。
直到这一天,奥罗巴斯身下传来的触感悄然变了。
粗粝磨人的沙石消失,身下变成了湿润柔软的草泥。扑面的风也变得清爽,不再一张口就灌满沙尘。
又前行了一天,周遭那顽固不化的土黄色里,渐渐渗进了零星却执拗的绿意。风愈发湿润,裹着青草与泥土苏醒的气息。
“听,奥罗巴斯。”
始终闭目凝神的赫乌莉娅忽然抬起了手,指尖稳稳指向一个方位:
“有水声,这附近一定有活水涌到地面上来了。”
奥罗巴斯毫不犹豫,庞大身躯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转向她所指的方向。
当他绕过最后一座光秃嶙峋的山丘,一片与他过往认知截然不同的天地,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温柔却又磅礴无比的姿态,撞入了奥罗巴斯的视野——
是绿色,映入眼帘的,是从未有过的清脆嫩绿。
层层翠绿欲滴的梯田顺着舒缓的山坡铺展而下,像是巨神为大地精心搭建起的、通往安宁的翡翠台阶。
清澈的水流在田垄间潺潺流淌,不急不缓,映着天光云影,闪动着细碎的银芒。与身后那片无尽死寂的荒漠和沿途触目惊心的战争疮痍相比,这里充盈着一种宁静到近乎神圣的的生机。
这就是西摩格总是念叨的南方、是那水草丰茂、温暖得不需要准备过冬粮食的地方吗?
他庞大的身躯不自觉地停住了,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倒映着这片陌生而温柔的绿意。
赫乌莉娅的手指轻轻拂过奥罗巴斯冰凉的鳞片边缘,她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梯田上。
盐晶给予她的回响不再是干涸大地深沉的渴求,而是丰沛水脉温和的脉动。远处山林间隐约传来强大野兽的气息,但她此刻全然不在意了——光是这份光景,便是她曾经作为石漠滩守候千万年也不可能见到的奇迹。
“太美了。”
她轻声说,声音不再被风撕扯,清晰地流入奥罗巴斯的耳中:
“光是有河流和山地的地方就如此美丽,我简直不敢想,那传说中更南方、被漫天水域环绕的地方,该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