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他先前直白言论吓到、却又因他始终未曾流露玩弄或虐杀之意而徘徊未去的小动物们——几只最是灵巧的树猴、胆大包天的松鼠,甚至一两头懵懂好奇的幼鹿,在他的注视下迟疑地、试探性地探出头。
它们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开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帮他,将那些藤蔓缠绕在选定的、带着一小弯清澈浅滩的林地边缘,以及那些新生的、承诺相伴的枣椰树苗周围。
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
仿佛被这种无声而奇异的协作所感染,渐渐地,更多身影从藏匿处走出。
一头侧腹带着狰狞旧疤、眼神疲惫的老狼沉默上前,用牙齿咬住一根粗藤,喉咙里发出用力的低吼,肌肉贲张地拉紧;几只平日哼哧哼哧拱土寻食的野猪,此刻用鼻子卖力地推来大小合适的石块,压在藤蔓的关键结头上,防止松脱;连天空也掠过几道迅捷的影子,猛禽们松开利爪,投下坚硬的树枝作为支撑或楔子。
“至少你不是一位暴君。”老狼王喘着气,低沉地说,“狩猎就是狩猎,吃饱了就歇着,很好相处。”
“胃口……其实也很小。”祖先曾被他从另一条蟒蛇口下无意惊走的小夜鹭小声补充。
“而且森林里能有这些年的相对太平,虽然你一直都在沉睡,但其实大家心里清楚,没有你的名号,这里不会如此安全。”年迈的巨熊慢吞吞地坐在一旁,看着忙碌的景象,感慨道,“很多自以为强大的族群已经堕落到连水边默认停战的规则都忘却了。”
许多动物,食草的、食肉的,强的、弱的,都开始上前,用各自的方式帮助他将那一小片森林的边缘,牢牢系在奥罗巴斯粗壮的尾部。
场面甚至算有些滑稽。
赫乌莉亚原本屏息期待的、更符合大蛇威名的光华并未亮起。
而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在众多森林生灵那混杂着恐惧、无奈、感激与复杂祝福的帮助下,那片被藤蔓和盐晶之力固锁的森林,似乎真的与奥罗巴斯庞大的身躯产生了某种笨拙而牢固的连接。
——这简直就是自然的奇迹!
“走吧,赫乌莉亚。”
吭哧吭哧埋头苦干的奥罗巴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让身旁那位习惯于哲思与盐晶静默之美的伙伴,震惊得几乎无法言语。
大蛇低下身,巨大的头颅带动气流,拂动了赫乌莉亚额前的发丝。
后者从一片空白的震撼中倏然回神,下意识地灵巧借力一跃,就安然坐于巨蛇高耸而光滑的脊背。
奥罗巴斯昂起头,望向北方天际。那里,饱含湿气的沉重乌云正黑压压地漫卷而来,泼翻的浓墨以吞没一切的速度推进,裹挟着蠢蠢欲动的闪电,映照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白死光。
要下大雨了。
叽叽喳喳的鸟雀开始交换,一些略大的哺乳动物开始犹犹豫豫地想要离开去避雨——森林被奥罗巴斯带走一小块后,这一块地方已经被石头和沙漠所替代。
而下雨时的沙漠,是毫无慈悲的炼狱。
所有沟壑将在瞬间化为咆哮的、裹挟泥沙的激流,所有看似坚实的土地将变成贪婪吞噬一切的无形泥潭,任何停留都意味着被埋葬。
“我闻到了泥土快要被泡发的腥气了。”
奥罗巴斯的声音也低沉下来,蛇的本能敏锐催促他快快离去:“抓紧我的鳞片,在暴雨彻底吞没这里之前,我们得出发了。”
赫乌莉亚的视线掠过奥罗巴斯那因为急切而微微绷紧的庞大身躯,深吸口气:
“我准备好了。”
最奥罗巴斯转向这片熟悉的森林,以及那些畏惧他、不愿与他同行、却依然伸出援手的动物们,发出了他心中最真挚的告别祝愿:
“希望你们以后会有吃不完的食物!希望森林越来越大!祝愿我们某一天,会再次相见!”
说完,奥罗巴斯不再回头。
巨大的蛇开始出发,颈项与躯干的肌肉缓缓释放出积蓄的力量,那些缠绕在他尾部的藤蔓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下方被盐晶块托举着那一整块森林,与奥罗巴斯共同抵抗着分离地面的巨大惯性。
一阵低沉的、源自地底摩擦与根系断裂的闷响隐约传来,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一场前所未有的南迁,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