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乔表示怀疑,“它受了惊,不就把我摔下去了吗?”
“你是主它是主?你怕它,它就欺负你。你听我的,你就抽它一鞭子,还不走就再抽,抽到它走为止。它要是把你掀下来,我小妹在你旁边呢,她对付过脾气更坏的马,你怕什么。”
大乔半信半疑,平时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但孙策在旁边——虽然他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但不知怎的她多了点勇气。她握紧缰绳,稳住身子,之后一扬马鞭,给这欺负人的马匹来了一鞭子。马万没想到大乔会抽它,忽而往前冲出,孙尚香并不知道孙策在指挥,只当马匹失控,一扬鞭也追了上去。
太快了,大乔从没试过这样快地移动,马匹认路,她都反应不过来怎样牵引,它就已经熟门熟路地往宫门的方向跑去。她怕被摔下来,拼命要去坐实在马鞍上,马在路上飞跑,她被颠得一跳一跳,骨头都要散架。孙策看得好笑,像看小孩一样看她学骑马,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落在呼呼的风声里。“你坐不住的,别白费力气了,力道用在腿上,用腿去夹它!”
大乔怕到极点,反倒不怕了。这不受控的身体仿佛成了外物,会不会摔下来,会不会死掉,好像是旁人的事。孙策让她悬空,别坐实在马背上,她放胆就听了。孙尚香追上来,她雀跃地赞叹道:“你学得好快!太好了,以后你就可以陪我一起出去了。快跟上来,我带你走吴县里最最宽敞的路!”之后便轻扬马鞭,压过她一个身位,领在她前面。
大乔跟在她后面看,这是一条贯穿城市的路,路很宽,两旁相距有一百步,这是当年孙策领兵入城走的路,他金盔金甲,骑着陪他征战多年的骏马飞电,大剌剌的便走在这路上,身后是雄壮规整的军马,马蹄声隆隆响,像雷声一般,响彻这吴县的每一寸土地,多威风啊!
时隔十余年,孙策在大乔的眼里看到了他曾经看到的一切。这位雄踞一方的少年将军也陷入感怀,他难得安静,只默默地看。
路两旁的百姓也仰头看——两位身姿曼妙的女子,骑着高头大马,往西边金色的夕阳和金色的江水奔去。有一位是吴侯的小妹,她是常常能见到的,不足为奇;但旁边那个是谁?穿着鹅黄色的衣裙,纤细柔弱,却纵马飞驰,英姿飒爽,宛然有几分当年意气风发的孙讨逆影子。
宽阔的江面,陡然就横在眼前。
大乔忙问孙策:“怎么让它停下来?”
孙策心情大好,死了好多年,又憋了好多天,这下总算舒服了。况且和他赌气,咬牙切齿地骂他的大乔,终于又态度诚恳地向他求教,他瘪了两旬的心突突膨胀,他耐心指点:“夹紧马腹,拉缰绳就停住了。”
她听话照做,马在江边停住,马蹄踢到江水,水面撞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他心情一好,话就变多,竟教一些平时只会教孙权的话:“你要让它知道你是主,你要让它怕你。你比它凶,比它狠,给它看你说一不二的威严,它才会臣服于你。驯马是如此,对人也是如此,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如何号令三军?”
说完他想起来大乔不是他弟弟,是他的妻室。但为时已晚,大乔已经听进去了。她心情也很好,她由衷地笑,剪影映在光线耀眼的江上,江风之中,她衣袂飘飘,仿佛神女。
她回他一句:“受教了。”
孙策有点不好的预感。她一个寡居妇人,除了号令他这个寄居鬼魂,还能号令谁?他真是得意忘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尚香勒住马,她骑着马,笃笃地缓步到大乔身边,停下。两个女人坐在马上,看黄昏时候,金光灿灿的江面。火红的夕阳似被广阔的江面吞噬,不愿沉入水底的光芒,星星一般点点涌出水面,随着傍晚的江风,随着江风吹皱的江水弹动。
孙尚香的目光落在很远的江面上。
这眺望渐渐变得柔软,变得伤感,她脸上的笑意退去,慢慢化作一些怀念。
她叹一口气。
大乔看向她,问:“景色多美,怎么叹气呀?”
“我想长兄了。”她很直接地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泪光,还是反射的水光。她想了想,又接着说:“这条路是他教我走的,说是最开阔,最漂亮的一条路。自从他走后,就再没有和我一同骑马的人了。”
大乔侧过脸去看她,她温柔地笑笑。
“以后你要是想来,你叫上我呀。”
孙尚香一怔,窝在眼里的泪珠,啪嗒一下滚落。
她雀跃地拍手,又笑又哭:“好呀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