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坐着马车,再次走过宁荣街的街道。
秋冬的萧瑟寒意,并没有影响宁荣街的繁华。
她想起了第一次进京的时候。
她说是天下三大书院之一钟山书院山长的女儿,可父亲不过一介白身,空有进士的功名,没有做过一天官。在世代簪缨的名门世家眼里,不过是好一点的乡绅,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刚刚嫁给贾珲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时的贾珲毫无世家公子的排场,与寻常士子并无什么区别。
甚至更有礼貌一点,他对女子,并没有寻常男人那股轻视,而是把她当成平等的读书人,在他眼中,她读书人的身份大过男女。
连父亲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他虽然教他读书,待她和哥哥没有区别,甚至更加宠爱,但在她做出难得的文章之后,他总是先赞叹,再可惜,骄傲中夹杂着怜悯。
她并不喜欢这种怜悯。
她做出文章是她的本事,喜欢写文章是她的兴趣,无关性别,只关乎才学,就算不能科举,她依旧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而骄傲,欣喜并无不同。
父亲只需要赞扬她写得好就行了,不需要叹息。
久而久之,她就不给父亲看她的文章了。
诗词还是照样写,这个可以传出去。
虽然本朝没有前朝开放,但江南历来文风昌盛,传出才女名号的家庭比比皆是,她并不起眼。
如果这能宽慰到父亲,让他少些遗憾,她也高兴。
父亲一直遗憾哥哥不能继承他的才学。
才女之名渐渐传了出去。
随着年纪渐长,上门求娶的人越来越多,不乏名门公子。
她一个也看不上。
他们娶她,不过是为了父亲的名声,或者是想要一个有才的花瓶装点门面,并不是真的看到了她这个人。
好在父亲还算心疼她,虽然有几个让他都心动了,但她不愿,还是拒绝了。
——为此还得罪了一些人。
幸好父亲教书多年,有点人脉,通过中间人和解了。
但她的名声也渐渐变差了。
说她嫌贫爱富的,自命清高的,多的是。
她并不在意流言蜚语,依旧读她的书,写她的文章。
只是父亲一天比一天愁苦。
丧母长女婚事本就艰难,本来靠名声还有人求娶,但她拒绝了好几个青年才俊之后渐渐没人上门了。
父亲的白发一天比一天多,看向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担忧。
“这样下去,你该怎么办呀”,他的话语伴随着叹息:“百年之后,我该怎么和你娘交代。”
看着父亲的眼神,她一段时间真的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
她应该随便找个人嫁出去吗?不看真情,只看他的家世,或者前程?她问自己。
她最后一次走进书院,再听一遍朗朗读书声和学子交谈辩论的声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她最后一次在书院题诗壁上写诗,以哥哥的名字。
她的名字很久没有出现在诗词文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