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年春天,李贽居住的芝佛院被一场人为的火灾烧得干干净净。
尽管案情的真相未能水落石出,但没人怀疑,一张迫害李贽的天罗地网已经张开。
初春寒意侵人,75岁的李贽,衰老贫病,亡命黄柏山中。
此时,万历十七年(1589年)的一位进士—马经纶,仰慕李贽的盛名,冒着风雪,跋涉三千里,去救援李贽。
马经纶最终把李贽带到了顺天通州的家中,以避楚难。
不幸的是,仅仅一年后,李贽又大祸临头。
1602年,又是春天,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上疏参劾李贽邪说惑众,罪大恶极。其中最耸人听闻的话莫过于此:
“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于庵,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一境如狂。”
实际上,不同于那些表面守礼而暗中纵欲的假道学,“异端之尤”的李贽在个人生活上是个自觉的禁欲者。他同女弟子的交往,乃基于正常的人性人情,但偏偏就招来了风言风语。
卫道士们的虚伪正在这里:纵情声色也罢,男盗女娼也罢,只要不公开化,就是许可的。相反,李贽公开向这种虚伪性挑战,却变得十恶不赦。
张问达在奏疏最后不忘强调现实的危险性,说李贽现在已经移居通州,通州离帝都仅四十里,“倘一入都门,招致尽惑,又为麻城之续”。
结果,万历皇帝朱翊钧下令,李贽应由锦衣卫捉拿治罪,他的著作应一律销毁。
当逮捕李贽的锦衣卫到来时,正在病中的李贽急问马经纶:“他们是什么人?”
马经纶答道:“是锦衣卫的卫士到了。”
李贽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想连累好友,强撑着爬起来,走了几步,大声说:“是为我也。为我取门片来!”于是躺在门片上,说:“快走!我是罪人,不宜留。”
被投入诏狱的李贽,没有受到肉体的折磨。根据审讯结果,他应该可以出狱,由地方看管就是了。
然而,这名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斗士,晚年才过起了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怎能忍受即将到来的管束?
1602年,农历三月十六日,一名侍者在监狱中为李贽剃头。趁侍者离开的间隙,他拿起剃刀,朝自己的脖子上割下去,顿时鲜血淋漓。
侍者大急,问老犯人:“和尚痛否?”
李贽已不能出声,用手指在侍者掌心中写字作答:“不痛。”
侍者又问:“和尚为何自割?”
李贽写道:“七十老翁何所求!”
根据袁中道的记载,李贽在自刎两天后才死去,永远告别这个“世不我知,时不我容”的世界。
他曾说过,人生在世为客,以死为归。何况活了七八十岁后“归家”,是值得喜而相庆的事。
为了自由,他从弃官、弃家、弃发,到最后一刻的弃命,一切选择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无悔。
诚如他自己所说:“余唯以不受管束之故,受尽磨难,一生坎坷,将大地为墨,难尽写也。”
也许,在历史上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自身可以省却许多烦恼与苦痛。然而,李贽注定是个失败的孤胆英雄,卖命的自由捍卫者,痛苦的先知先觉者。
尼采说,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今天,我们重温李贽的一生,就像在攀登一座思想与人格的高峰。
致敬,李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