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枪,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
“求其良且熟焉,亦无他深巧耳。不此之务,既远调百万貔貅,恐只供临敌之一哄……
“徐尝谓剿匪八字要言,器良技熟,胆壮心齐是已。第一要大炮得用,令此一物置之不讲,真令岳、韩束手,奈何奈何!”
人家的大炮能打十里内外,我们的大炮却打不到;人家打炮跟放排枪一样啪啪啪,我们打一炮就得歇好一阵子。正所谓“器不良,技不熟”,光靠“胆壮心齐”,调百万军队过来也白瞎,就算岳飞、韩世忠再世也无可奈何。
对于中英之间军事上的差距,林则徐这段话说得很透彻、很形象。在清廷的官僚中,这大概是最早透露出“向西方学习”的意思。
然而紧跟着,林则徐又写了一句话,特别嘱咐收信人“不要给别人看”。也就是说,他并不打算将这一想法公诸于世。当年,在贬谪路上经过扬州的时候,林则徐将自己在广州收集、翻译、整理的各种国外信息,以及未完成的《四洲志》手稿转交好友魏源,嘱咐他将此书完成。之后,无论林则徐身处何地,身为何职,林则徐都没有公开提起过“洋务”“师夷”这样的主张,遑论大力倡导。
明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却又为何缄口不言呢?
在我看来,只要联系当时林则徐的处境,就能明白他的苦衷。
当时的林则徐身为一个“罪臣”,境况已然糟糕透顶。前有皇帝谕旨,罚戍新疆;后有大臣清议,指指点点。此时以他这样的身份,在大清新败之际,说出“洋务”“师夷”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这让天朝上国的颜面往哪里搁?让大清帝国的尊严往哪里搁?这样的言论,既打扰了做“上国梦”的人,又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权衡之下,智慧取代了勇气。林则徐选择了明哲保身,选择了“避一避”。
他依然爱国,时局让他担忧;但环境险恶,也让他心生忌惮。
他只好沉默。
昔日在广东禁烟,那个怀着“死生有命,成败在天”的心情,豪言“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的林则徐,已经随着鸦片战争散去的硝烟,一去不复返了。
4
1842年秋,林则徐终于抵达伊犁。
在新疆,林则徐变成了一个“乖宝宝”。对国家时局,尤其东南形势,他三缄其口;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治下的民生、西北的塞防,以及自己何时能得到皇帝的原谅,遇赦东返。
鸦片战争失败后,清政府遇到了财政困难,巨大的军费开支,以及战争赔款让“生活简朴”的道光皇帝头大。为了平衡预算,道光皇帝想到了裁军,林则徐所在的伊犁镇总兵就位列其中。对此,林则徐代伊犁将军布彦泰拟稿复奏,结合西北边防形势直言“新疆边防重地,兵制碍难更张”,保住了这支西北边陲的驻军。
为了开发伊犁,充实边疆,林则徐力主垦荒,并亲自拿着工具,率领民众兴修水利,引水灌溉。对林则徐在新疆农垦的作为,后人评价说:
“浚水源,辟沟渠,教民耕作……大漠广野,悉成沃衍,烟户相望,耕作皆满。”
此外,根据清廷的指令,1845年,年过60的林则徐还亲自带队,开始对南疆进行勘察工作。
南疆条件艰苦、道路绵长,白天夜晚冰火两重天,但林则徐撑了下来,先后带队勘查了库车、乌什、阿克苏、和阗、叶尔羌、喀什噶尔、喀什沙尔、巴尔楚克、伊拉里克(属吐鲁番)、塔尔纳沁(属哈密)等地。林则徐的脚步,几乎踏遍了整个南疆。
1843年7月,与林则徐同案被流放新疆的两广总督邓廷桢获释东归,一个月后,同被流放到伊犁的前东河总督文冲也获释入关。
林则徐见此,心生一丝失落。在给友人的信里,他写道:
“嶰翁(邓廷桢)自闰月望后首涂,不及兼旬已由乌垣东发,题糕时节(重阳),定可入关,一飞河帅(文冲)现亦赐环。弟惟静心株守,不敢妄有希图。”
伊犁垦荒小有成就后,伊犁将军布彦泰给皇帝上书,为林则徐求情:
“查林则徐到戍已及两年,深知愧奋,奴才每于接见时,留心查看,见其赋性聪明而不浮,学问渊博而不泥……平生所见之人,实无出其右者。窃谓人才难得……以有用之才置之废闲之地,殊为可惜。如蒙天恩,弃瑕录用,俾得及时报效。”
然而皇帝并没有给出答复。
直到完成南疆勘察之后,戍疆三年的林则徐才获准东返。
后来,林则徐累迁陕甘总督、云贵总督等职。任上,林则徐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作为一个听话的大臣,继续为清廷维稳。
5
1849年,秋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