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裴氏家训是根据这个家族牛人的所作所为,逐步提炼出来,进而作为整个家族行为规范的指导,反过来影响和重塑家族的历史。也就是说,这16个字,是人家已经做出来的事实,不是提出来的希望。
家训,落实了才叫家风,写在纸上、停在嘴上,只能叫“家封”,封起来落灰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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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家训的16个字,仔细琢磨,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开头就提“重教”。重视教育,是一个家族长盛不衰的基础。作为世家大族,河东裴氏其实并非依靠武力,或者依靠门第来保持家族势力,而是通过教育,形成家学门风,确保人才辈出,不被时代淘汰。
我们读《晋书》《南史》《北史》或新旧《唐书》,经常会发现,无论讲到哪个裴氏人物,都会用“博学稽古”“博识多闻”“博涉群书”,以及“自幼强学”“少好学”“世以儒学为业”等记述。
可见,许多裴氏族人,是凭真才实学走上仕途的。武则天时的著名宰相裴炎,早年在弘文馆就读时,每逢休假,其他同学都出去疯玩,只有他读书不废。人事部门要举荐他出来做官,被他拒绝了,理由是“我的学业还没完成”。他就这样勤奋苦读了十年,最后自己通过科举之路入仕。
唐宣宗朝名相裴休,少时和两个兄弟一起读书,“经年不出墅门,昼讲经籍,夜课诗赋”,相当刻苦。最后,兄弟三人皆进士及第。
裴氏家族非常推崇“自立求功者荣,因袭获爵者耻”的精神,不管富贵贫穷,都把教育作为唯一出路。
古往今来,“重教”都是一个真理。
接着,裴氏家训中提到“守训”,就是要子孙遵守规则,严守祖训。没有一个“守”字,说再多都是空文。
然后循序渐进,讲到裴氏子孙要做什么样的人才,叫“崇文尚武”。就是鼓励子孙做全才,不偏废一科。据不完全统计,河东裴氏历史上出了59位宰相,59位大将军,这两个偶然一样的数字,背后其实是“崇文尚武”的家训在发挥作用。
历史上,很多家族出得了文臣,出不了武将,或者相反。裴氏家族则把家族人才的成功之路拓展得相当宽泛,随手举下例子:裴氏中,政治家有裴度、裴寂、裴楷等,军事家有裴行俭、裴骏等,治国能臣有裴光庭,法学家有裴政、裴耀卿等,外交家有裴矩、裴世清等,史学家有裴松之、裴子野等,地图学家有裴秀,小说家有裴启,书法家有裴休,画家有裴宽……
这些优秀的裴家人物代表,“从政者行惠民之法,习文者出不朽之作,研习者留济民之术”,成就都是杠杠的。
再然后,裴氏家训继续提到“德业并举”。意思很明白,建功立业很重要,道德修养也很重要,要两条腿走路,不可偏废其一。有德的能人,利国利民;无德的能人,祸国殃民。
一个人如果不讲道德底线,能力越大,危害越大。因此,裴氏家族最后把家训的落脚点放在道德上,千头万绪,拎出四个字——“廉洁自律”。这是对成才后的子孙的训诫,可谓抓住了预防人性堕落的要点。
一个人的堕落,要么起于贪念,要么缘于失去自我反省的能力。廉洁+自律,是防堕落的不二良方。
裴昭明是裴松之的孙子,名门之后,但他不贪暴利,为官清廉,靠微薄的俸禄持家生活。连齐武帝都赞叹说:我读的书少,不知道有哪个古人能跟裴昭明一样清廉。
裴昭明经常对人说:“人生何事须聚蓄,一身之外,亦复何须?子孙若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则不如一经。”因此,他终生不治产业,连房子都没有。如此通透的人生观,确实是裴氏族人的典范,家训的践行者。
北周官员裴侠,爱民如子,身为地方最高长官,一天没一顿吃点好的,当时就有歌辞称赞他:“肥鲜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贞惠,为世规矩。”
有一次,皇帝让裴侠单独站在一边,对其他牧守说:“裴侠清正廉明,谨慎奉公,在这方面他是天下第一。你们中间如果有人自认和裴侠一样,可以过去和他站在一起。”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为。自此,满朝文武称裴侠为“独立使君”。有同僚讽劝他说:“人身仕进,须身名并裕,清苦若此,竟欲何为?”做官不就是图名图利吗,你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图啥呢?
裴侠答道,清廉是作官本分,节俭是立身基础。我清廉自守,并非猎取美名,意在修身自重,唯恐辱没祖先啊。
良好的家风,让裴氏族人为了营造和保持这个小环境,都心有忌惮,故而能够在浊世中保住操守。尽管这样做很不容易,碰到不好的时代,像裴侠一样,可能同僚们都以贪贿为常事,他自己反而被孤立,如同独行侠。这个时候,裴侠内心的笃定,以及坚守的力量,就是来自家风祖训中对道德的追求。
除了正向激励,裴氏家规中还有反向震慑:凡贪官污吏,死后均不得葬入祖坟。这条红线,严禁族人子孙触碰。
我们不能说裴氏不出贪官污吏,但确实极少极少,大奸大恶之人,更是几乎没有。历代正史中,被立传的裴氏族人大约105人,除了北朝的裴景颜、唐朝的裴延龄等四五人之外,都可用“廉洁自律”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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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个家族出这么多高官,却能大抵保住“不湿鞋”的门风,真的很不容易。
历史上还有个传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一个人发迹了,不管做官经商,都要回老家盖大房子,不撒币心里难受。但我们看裴柏村,虽然有这么辉煌的家族史,整个村子自古以来就没出现过什么恢宏的建筑,以至于现在除了古柏和石碑,几乎没有古迹可寻。这种深入骨髓的低调,跟裴氏的家风教养密切相关。
唐僖宗的宰相裴坦,其子娶了同朝为官的杨收之女,陪嫁物品中有许多金玉首饰。裴坦看到了,立刻命人撤去,厉声说道:“乱我家法!”
家法,即是家风。裴柏村全村常住人口据说历代没有一次超过1000人,但裴氏家族却出过59个宰相和59个大将军,以及各行各业的顶级人才,这是一个奇迹,又是一种必然。
古谚说:“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河东裴氏没有为子孙后代留下深宅大院,也未曾留下万贯家财,而是留下了自强不息的精神力量,以及修身自重的道德规范。
在一个人精当道、如鱼得水的年代,谁曾想到,正是这些“天下最笨”的传统,把一个小小的家族推上了历史的巅峰,让如今多少大富大贵之家望尘莫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