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洗完手,然后,像往常一样,朝着库房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去“偶遇”李执事,进行计划的第二步——“敲山震虎”。
李执事果然在库房里,正对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和几个见底的盐罐、油罐发愁,唉声叹气。看到明澈进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明澈师兄,怎么有空过来?”
“李师叔,”明澈走近,脸上带着忧色,压低了声音,“我刚从大殿那边过来,看到净尘师弟脸色很不好,心神不宁的,干活也老出错。唉,了尘师伯还在医院,寺里又这么难……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方才忽然想起,卫生局上次说的,要严格管理药品,尤其是处方药。咱们寺里之前备的那些应急药,还有上次培训剩下的纱布酒精什么的,不知……账目和实物,可还对得上?存放得是否稳妥?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半点岔子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被人拿住把柄,咱们寺可真就……”
他欲言又止,语气恳切,完全是一副为寺院着想、防患于未然的样子。
李执事一听“药品”、“账目”、“把柄”这几个词,脸上的愁容瞬间变成了紧张。他立刻道:“对对对!师兄提醒得是!这药品的事,马虎不得!我这就去核对一下!”
说着,他连忙转身,走向库房内侧一个上了锁的小柜子——那里存放着寺里仅有的、被慧明“严格管理”的那点急救药品。
明澈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李执事略显慌乱的背影。他知道,李执事这一核对,必然会更加仔细,甚至可能清点每一片药、每一卷纱布。这无疑会给经常出入库房、且可能利用职务之便动了手脚的广亮,带来巨大的压力。广亮很快就会发现,李执事对药品的“关注度”突然提高了。
做完这些,明澈便离开了库房。他没有回自己禅房,而是绕道去了藏经阁附近。他知道,这个时间,周慧通常会在那里。
果然,藏经阁的门虚掩着。明澈轻轻推门进去。里面比外面更加阴冷,陈年纸张和尘土的气息混合着寒意,扑面而来。周慧正坐在长案后,面前摊着一本待修的经书,手里拿着镊子,却没有动作,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听到门响,她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是明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小声道:“明澈师父。”
“嗯。”明澈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平和,“天这么冷,这里更凉,怎么不多穿点?”
“我……我不冷。”周慧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镊子冰凉的金属杆,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师父,您昨天说的……后山,窑洞……我……”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后怕,“我今天早上,去后山菜地那边,想看看雪有没有把菜窖压坏……路过窑洞那边时,好像……好像听到里面有点动静,像是有人在里面翻找东西,还有……很轻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说什么。我……我没敢靠近,就赶紧回来了。”
窑洞有动静?有人翻找,还有说话声?明澈的心微微一紧。是广亮?还是净尘?或者是……云寂?甚至可能是山下来的人?他们是在处理证据,还是在准备“腊月十七”要用的东西?
“你做得对,没靠近是对的。”明澈赞许地点头,神色凝重,“那种地方,偏僻危险,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去。若再听到或看到什么异常,记得回来告诉我,但自己千万不要涉险,明白吗?”
“嗯,我明白。”周慧用力点头,看着明澈沉静而关切的目光,心中的不安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道:“还有……师父,我昨天傍晚,去给后殿刘居士送您让我抄的养生方子时,路过西厢房(云寂住处)外面,好像……好像闻到了一股很淡的、有点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有点像以前了尘师父弄草药时,某种我记不清名字的、味道很冲的干药草味,但又有点不同,混着点……像铁器生锈的味道。就一下,很快就被风吹散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闻错了……”
西厢房外,奇怪的药草混合铁锈味?这气味描述,与钟楼后污渍、窑洞残留气味、以及净尘药膏的气味,再次高度重合!云寂果然脱不了干系!他很可能在房间里处理或存放着与阴谋相关的药物!
“嗯,可能是云寂师父自己带的什么药材,或者……”明澈没有说破,只是道,“西厢房那边,你也少去。那位云寂师父是挂单的,我们不便过多打扰。总之,近来寺里不太平,你自己凡事多留个心,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安抚并再次“引导”了周慧,明澈离开藏经阁。外面的阳光,似乎比刚才又明亮了些,但温度依旧低得骇人。积雪的表面开始有极细微的融化,形成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冰壳,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他走回自己禅房所在的区域。在经过钟楼附近时,他放慢了脚步,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钟楼后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积雪平整,似乎无人来过。但他能感觉到,某种紧张的气氛,正在那片平静的雪面下,悄然弥漫。
回到禅房,他关上门。从怀中取出那本硬壳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用铅笔快速记录下刚刚获取的信息:
“午前,净尘收纸条后,神色惶惧,曾往钟楼方向。未跟进。李执事闻药品事,紧张,即刻核对。周慧报:晨,窑洞内有翻找声及低语(人?);昨暮,西厢房外闻及怪异药锈气(云寂?)。迹象皆动。”
写完,他放下笔,走到窗前。窗上的冰花,在正午稍显温暖的(相对而言)阳光下,开始缓缓融化,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泪水,划过模糊的玻璃。
雪霁,只是表象。冰层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净尘的恐惧,广亮的压力,云寂的可疑,窑洞的异动,李执事的警觉……他布下的每一颗棋子,都已开始扰动水面,引发涟漪。
现在,他需要等待这些涟漪相互碰撞、叠加,最终形成足以将隐藏的阴谋彻底暴露出来的漩涡。
他需要耐心。也需要更加警惕。对手不是傻瓜,当他们察觉到自己可能暴露时,很可能会采取更激烈、更极端的措施。
腊月十七,就在明天。
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雪光映照下、冰冷而清晰的寺院轮廓。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融化的冰花,和冰花之下,那片越来越近的、决定命运的黄昏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