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阴谋,弟子尚未完全掌握,但已探知,有人欲在法会所用净水或香烛中做手脚,制造事端,毁我寺清誉,甚至……危害僧众性命。”明澈语速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老人心上,“此事关联山下慈航会,恐有内应。为首者,疑似挂单云寂,及寺内某人。”
他没有直接点出广亮和净尘的名字,也没有提及慧明可能知情或默许,只将矛头指向最可疑的云寂和模糊的“寺内某人”。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被指认诬陷),也是为了避免过度刺激住持,同时,将“勾结外邪”的罪名坐实,为后续行动提供最正当的理由。
清源住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他挣扎着想坐直,却力不从心,只是急促地喘息着:“云寂?!他……他……好大的胆子!内应……是谁?!你想……如何?”
“住持息怒,保重身体。”明澈连忙扶住老人,低声道,“弟子已有所布置,暗中监视。但恐对方狗急跳墙,需住持允准,在关键时刻,果断处置,以正寺规,护我伽蓝!”
“你……你要如何?”清源住持紧紧抓住明澈的手臂,眼中充满了恐惧、愤怒,还有一丝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希冀。
“弟子恳请住持,”明澈目光澄澈,语气坚定,“在法会开始前,授弟子临机专断之权,并请首座慧觉师伯,于申时三刻,移步后殿东角。届时,真相或许可大白于天下,宵小亦将无所遁形。为防万一,还请住持吩咐下去,今夜法会,所有僧众,未经许可,不得擅离大殿,所有供品、净水、香烛,在法会开始前,除指定人员外,任何人不得触碰。”
他将自己的计划和需要住持配合的地方,清晰地提了出来。临机专断之权,是护身符,也是尚方宝剑。让慧觉去后殿东角,是让最刚正不阿、也最具威信的人充当“见证者”。限制僧众活动和触碰物品,则是为了防止混乱和阴谋扩散。
清源住持死死盯着明澈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良久,老人眼中的混乱和恐惧,渐渐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却又不得不如此的决绝所取代。他重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松开抓住明澈的手,声音嘶哑而微弱:“好……就依你。寺里……就交给你了。务必……揪出内奸,保住寺院……清白……”
他从枕边摸索出一串紫檀念珠,颤巍巍地递给明澈:“这个……你拿着。若有必要……可代行住持之权……但……切记,慈悲为怀,勿枉勿纵……”
这串念珠,是清源住持常年随身之物,某种程度上,象征着住持的权威。此刻交给明澈,意义非凡。
明澈双手接过,触手冰凉沉重。他深深一礼:“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住持所托。”
退出住持禅院,明澈将念珠小心地贴身收好。那块紫檀的冰凉,贴着胸口,仿佛一块燃烧的冰,既是权力,也是千钧重担。
他没有回大殿,而是转向首座慧觉师伯的禅房。慧觉师伯向来不喜庶务,对寺内近来的风波也多是冷眼旁观,但他的刚正和威望,是此刻最需要的“镇山石”。
明澈在慧觉禅房外,没有直接求见,而是将一封事先写好的、极其简短的信,从门缝塞了进去。信上只有一句话:“腊月十七申时三刻,后殿东角,有秽乱清规、危害寺院之阴谋发动。事关佛法存续,请师伯亲往坐镇,以正视听。”
落款是“知情人”。
他不需要慧觉完全相信自己,只需要这封信能引起他的足够重视,让他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以慧觉的性格,看到“秽乱清规”、“危害寺院”、“佛法存续”这样的字眼,他绝不会无动于衷。
做完这些,明澈看了看天色。申时(下午三点)将近。距离阴谋发动,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让那寒意渗透四肢百骸,驱散最后一丝可能影响判断的杂念。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僧衣,抚平每一丝褶皱,将清源住持的念珠在怀中放得更妥帖些,转身,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稳步走去。
步履沉稳,目光沉静。海青的下摆,拂过冰冷潮湿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最后的舞台,已经搭好。
最后的演员,即将登场。
而他,这个在黑暗中布网、在冰雪中蛰伏、在绝境中谋划的年轻僧人,将走上舞台中央,与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进行一场决定生死、决定寺院命运、也决定他自己道路的,终极对决。
腊月十七,申时将至。
寒风呜咽,似鬼哭,似神嚎。
灰暗的天光下,青林寺巍峨的轮廓,沉默而庄严,仿佛一尊亘古以来就矗立于此的、冷眼旁观着人世一切阴谋与挣扎的、巨大的神祇。
而神祇脚下,渺小如蚁的人们,正被各自的欲望、恐惧、算计和执念驱使着,走向那个无法回头的、黄昏的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