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净走得最快,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客堂。广清和广远跟在他后面,低声说着什么。广慧慢吞吞地起身,走到明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澈师弟,”他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路是对的,但小心脚下。有些人,面上念佛,心里……未必。”
说完,他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明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明澈。”慧觉师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明澈转过身。
慧觉还坐在原位,没有动。老人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这官司,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明澈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为什么?”
“三个原因。”明澈走到慧觉对面坐下,目光平静而坚定,“第一,证清白。对方污蔑我们‘违建’、‘管理混乱’,我们必须用最公开、最权威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法律判决,是最好的证明。”
“第二,立规矩。”他继续说,“慈航会和经典家居敢这么肆无忌惮,就是觉得我们出家人好欺负,不敢、也不会用法律武器。这次诉讼,就是要告诉他们,也告诉所有人:青林寺不是软柿子。想动我们,得先掂量掂量法律的后果。”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清内鬼。”
慧觉抬起眼,看向他。
“寺里最近不太平。”明澈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举报材料那么精准,对方对我们近年新建的建筑了如指掌。还有账目问题,慧明师兄……慧明都监那边,恐怕也不干净。这次诉讼,是外战,也是试金石。谁支持,谁反对,谁阳奉阴违,谁暗中作梗,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慧觉久久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复杂。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比我想的……想得深,也……想得险。”他缓缓地说,“这条路,不好走。赢了,是功。输了,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弟子知道。”明澈低下头,“但有些路,明知道难走,也得走。因为不走,后面更没有路。”
慧觉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挥了挥手。
“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寺里……有我在。”
“谢师伯。”明澈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
下午两点,区人民法院的立案大厅。
明澈和赵清平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大厅里人来人往,有律师夹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有当事人拿着材料一脸焦虑,有法警面无表情地维持秩序。空气里有种公事公办的、略带焦躁的气氛。
赵清平今天穿了正式的深灰色西装,打了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起诉状正本、证据材料、身份证明、授权委托书等所有立案所需文件。他正在做最后的检查,表情专注,像即将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
明澈穿着那身深褐色海青,安静地坐着,手里捻着一串念珠。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厅,观察着这里的一切——那些焦急的面孔,那些匆忙的脚步,那些象征着国家权力和法律的徽章、制服、文书。
这就是世俗的战场。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流成河,但同样残酷,同样决定生死。
“明澈师父,”赵清平检查完最后一份材料,抬起头,“都齐了。一会儿立案的时候,法官可能会问几个问题,主要是关于诉讼请求和事实依据。您照实说就行,其他的我来回答。”
“好。”明澈点头。
“另外,”赵清平压低声音,“我打听到,慈航会那边,也请了律师。是‘正大律所’的王志军,专门接商事纠纷的,手段比较……活络。经典家居那边,估计是同一个律师。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对方不会轻易认输,可能会在程序上做文章,拖延时间。”
“预料之中。”明澈平静地说,“他们拖得起,我们也拖得起。但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舆论、口碑、商业信誉,都会受损。而我们,是受害者,拖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