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客堂的门被推开,净心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完成重要任务后的振奋,但眼神依旧沉稳。他先对明澈和李执事合十行礼,然后走到明澈身边,压低声音,将自己在戒堂中听到的、广净吐露的那些支离破碎却信息量巨大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明澈和李执事静静地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
香料恐吓,指向明确,动机清晰。
“盒子”与“钥匙”,证实了“林氏”旧物确有其事,且似乎需要特定条件(一对钥匙?)才能开启,里面很可能装着真正的关键证据(地契?)。
阿彪失踪与慧明火灾的关联猜测,虽然出自广净之口,缺乏实证,但逻辑上能自洽,为进一步调查提供了方向。
广净对慧明的怨恨和恐惧,是可供利用的心理突破口。
所有的线索,在广净的崩溃呓语中,被串成了一条若隐若现、却更加惊心动魄的链条。
“做得好,净心。”听完汇报,明澈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弟子的目光带着赞许,“你都记住了,很好。这些信息,非常关键。”
“师父,那我们现在……”李执事眼中光芒闪动,既有得知线索的兴奋,也有对局势更加复杂的担忧。
明澈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几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寒风穿过庭院,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发出萧索的声响。
广净的口供,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门,但门后并非坦途,而是更加幽深曲折、危机四伏的迷宫。市局可能介入,外部压力骤增。寺内余党未清,暗流涌动。“林氏后人”踪迹成谜,“盒子”与“钥匙”下落不明。周慧的恐吓案需要了结,香料线索需要落实。叶晚晴那边的鉴定结果,赵律师的法律咨询,也都迫在眉睫。
千头万绪,但脉络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些。
“李执事,”明澈转过身,语气沉稳,开始部署,“你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将广净关于香料恐吓的口供,形成一份补充材料,正式提交给派出所,指明此线索可能关乎周慧女士恐吓案,请求并案侦查。同时,将我们收集的几种法事香料样本,也一并送去,供警方比对鉴定。态度要坦诚,但强调这是广净个人在压力下的片面之词,其真实性需警方核实,我们只是提供线索,配合调查。”
这是将周慧恐吓案的调查,正式引向寺内,并借助警方力量,坐实广净(及背后的慧明)的嫌疑,同时撇清寺院整体的关系。
“第二,你通过最可靠的民间渠道,继续打听‘林家后人’的消息,范围可以扩大到本省甚至邻省。重点打听解放前夕南迁的、祖籍本地、姓林、且祖上较为富裕的家族。注意方式,务必隐秘,不要暴露是我们寺在找。”
寻找“林氏后人”的计划,必须加快。他们是解开历史产权谜团、找到“盒子”和“钥匙”真相的关键一环。
“第三,以我的名义,草拟一份给区宗教局的情况说明。主动汇报近日寺内发生的人员违规事件(广净)及初步处理情况,强调寺院依法依规管理、严肃清规戒律的态度。同时,隐晦提及寺院可能存在个别历史遗留问题(不点名‘林家’),正在内部梳理,并积极配合相关部门了解。语气要谦恭,姿态要主动,争取在上级部门‘抽查’或过问时,占据先手。”
这是应对“多方关注”的压力,主动沟通,避免被动挨打。
“是!我马上去办!”李执事记下,雷厉风行。
“净心,”明澈又看向弟子,“你继续负责与叶记者的联络。她那边关于香料和金属片的鉴定结果,一有消息,立刻回报。另外,问问她,关于市局刑侦支队可能关注此事的内部风声,她知道多少,方便的话,透露一二。注意,只是打听风声,不要提任何具体信息,尤其不要提及广净的口供和‘盒子’、‘钥匙’。”
“是,师父。”净心应下。
安排完毕,客堂里暂时只剩下明澈一人。炭火幽幽,映着他沉静而略显疲惫的侧脸。他重新坐回椅中,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广净的口供,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也将更多的暗流和潜藏的危险,推到了水面之下。警方的深入调查,上级部门的关注,寺内残余势力的恐慌与异动,寻找“林氏后人”的未知风险,以及那个始终悬而未决的“盒子”与“钥匙”之谜……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缘的钢丝上,两侧是深不见底的迷雾和伺机而动的危险。
但他没有退路。
唯有向前。
在迷雾中辨明方向,在激流中稳住舟楫,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寻得那一线生机,也将那尘封的真相,一点点揭开。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寒风呼啸,卷着零星的雪沫,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密的、如同催促般的声响。
漫漫长日将尽,而真正的夜晚,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