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前更甚。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变成了一块沉重的、透明的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慧能压抑的、断续的呜咽,和额头继续撞击地面的闷响。
“咚……咚……”
青砖上的湿痕扩大了,颜色更深,更暗。
明澈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笔尖悬在笔记本空白的纸页上,一滴饱满的蓝黑色墨水,凝聚在铱金点上,将落未落。
视频里那些晃动模糊的画面,像带着毛刺的钩子,勾扯着他脑海里的某些碎片——慧能昨晚塞给他酥糖时笑嘻嘻的脸,那包粗糙油纸的触感,那句“不像个活人”……和眼前这个额头渗血、抖如筛糠、穿着刺眼运动服的躯体,重叠,撕裂,再重叠。
胃部传来一阵细微的、冰冷的抽搐。不是为了慧能,或者说,不全是。是为了眼前这幅图景本身——这种公开的、毫无遮掩的、将一个人最不堪的欲望和狼狈彻底撕开、暴露在青天白日、同修众目之下的场景。是为了这种冰冷、坚硬、不容分说的程序。
他抬起眼,目光极快、极轻地扫过两侧。
有人别过了脸,不忍再看。是首座慧觉,那个古板严厉的老僧,此刻他枯瘦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闭上了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念佛号。
有人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拳头。那是戒律院的执事,平日就以铁面著称。
也有人,比如慧明监院,眼皮依旧耷拉着,捻动念珠的手指甚至恢复了平稳。只是他脸上那层油光,在透过窗棂的惨白阳光下,显得更加腻亮,像覆盖了一层冰冷的蜡。
“根据《四分律》卷第一。”
清源住持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微微向前倾身,枯瘦的手指按在摊开的《四分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石坠地:
“‘若比丘,行□□法,乃至共畜生,是比丘波罗夷不共住。’”
他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处千年不化的寒冰,落在殿中央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上。
“波罗夷,断头罪。不可忏,不可救。”
他顿了顿,让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回荡,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慧能,你可知?”
慧能不动了。也不再磕头。他只是瘫软在那里,像一摊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只有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那身刺眼的运动服,此刻被汗水、灰尘和暗红的血渍浸染,肮脏而狼狈。
“又,依本寺《共住规约》第三条,”清源住持继续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僧众若有犯国法、破根本戒者,经僧团羯磨(会议表决),应逐出寺门,收回戒牒,并通报本地佛教协会及相关寺院。”
他合上了那本深蓝色的《四分律》。书页合拢,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在这寂静中,却如同惊雷。
“今日召集大众,行羯磨法。”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侧黑压压的人头,“就僧人慧能,犯淫戒一事,商议处置。”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一瞬,冰冷,沉重,带着无形的压力。
“各位师弟,”
他缓缓问。
“可有话要说?”
沉默。
令人难堪的、几乎要凝出冰碴的沉默。只有慧能压抑的抽泣声,细微而绝望,像垂死小兽的哀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光线似乎又偏移了一些,殿内的阴影变得更浓重。
“咳。”
一声干咳打破了死寂。
是慧明监院。他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抬起眼皮,目光先是在清源住持脸上停了停,然后转向众人,最后,落在了瘫软的慧能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声音圆滑,带着一种试图调和却又难掩精明的腔调:
“住持,各位师兄弟。”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慧能犯戒,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国法在上,教规在前,按律处置,本是应当,天经地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
“不过嘛……慧能在我们青林寺,也十几年了。洒扫庭院,早晚功课,迎来送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唉,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是否……能否念在他往日勤勉,又是初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他看向清源住持,又看向几位年长的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