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天没亮就去镇上了,说要赶在报社上班前等到叶记者。应该快回来了。”李执事看了看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忧心道,“师父,市局的人……估计也快到了。我们……”
话音未落,客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门外。
“师父!李执事!我回来了!”是净心的声音,带着一丝奔跑后的喘息和紧张。
“进来。”
净心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晨雾的湿气和奔跑后的红晕,眼神明亮而焦急。他先对明澈和李执事合十行礼,然后快速说道:“师父,我见到叶记者了。她昨晚加班赶稿,一早就到了报社。我把您让她打听的消息跟她说了。”
“她怎么说?”明澈问。
“叶记者说,关于市局刑侦支队下来的事,她打听过了,带队的是一位姓郑的副支队长,经验丰富,作风强硬。同来的还有两位,一个是搞经济犯罪侦查的,另一个……好像是搞预审的。阵容很齐整。”净心语速很快,“叶记者还让我提醒您,市局这次动作这么快,可能不仅仅是针对我们寺的个案,或许……和近期市里某些方面的‘整顿’或‘风向’有关,让您务必谨慎应对,说话要特别注意分寸。”
郑副支队长,经侦,预审……这个配置,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绝不仅仅是广净夜窃或周慧恐吓这种治安案件,而是指向更深层的经济问题和可能的刑事犯罪。与“市里风向”挂钩,更意味着此事已进入更高层面的视野,处理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呢?”明澈的心微微下沉,但语气依旧平稳。
“叶记者还说,您让她帮忙打听的,关于那位可能叫‘□□’的退休干部,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消息。”净心继续道,“她说她托档案局和老干部局的朋友私下问了问,区里以前确实有位叫□□的副区长,主管过城建民政,大概十来年前退休了。退休后深居简出,很少与外界来往,住在老干所,但具体是哪个老干所,不太清楚,需要进一步查。不过,她朋友提到,这位李老区长,风评似乎比较……复杂,有人说他原则性强,也有人说他当年手底下不太干净,但都没实据。而且,他好像……和原来区里工行信贷部门某个出事的刘副主任,有点远房亲戚关系?”
□□!副区长!主管过城建民政!与刘副主任有亲戚关系!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骤然贯通!
林守业的土地“赠与”或“托管”文书,发生在解放初期,涉及产权变更,必然与当时的区(镇)政府相关。□□作为后来主管城建的副区长,很可能接触过相关档案或了解内情,甚至……可能就是当年经办或批示“暂缓处理”的官员之一!“L”批示,很可能就是他!
而他与刘副主任的亲戚关系,又将陈永富、经典家居、银行贷款违规这条线,与“林家旧事”隐隐勾连起来!难道陈永富当年生意扩张,与寺院的“合作”(通过慧明),背后也有□□的影子?或者,陈永富只是被利用来洗钱或转移利益的工具?
如果是这样,那么围绕“林氏地”和青林寺的,就不仅仅是一段尘封的历史产权纠纷,更可能牵扯到一张横跨数十年、涉及政、商、甚至可能还有黑产的利益网络!慧明、广净、阿彪,乃至陈永富,可能都只是这张网上不起眼的节点。而明澈近来的一系列动作(诉讼、整顿寺务、追查旧账),无意中触动了这张网的敏感神经,才引来了如此凶猛的反扑和关注!
这个推论,让明澈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如果猜测为真,那么他面对的,将是一个庞大而危险的、隐藏在正常社会运行规则之下的阴影势力。市局的介入,是福是祸,真的很难说了。他们是真的来查案,还是……来“擦屁股”,或者,来“敲打”?
“叶记者还说了什么吗?”明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
“没了,就这些。叶记者说她今天会继续关注,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她还说……让您千万保重,说您……”净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说您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步都不能错。”
一步都不能错。明澈在心中默念。是啊,一步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这座百年古刹,还有那些依赖着寺院的信众,甚至可能牵连到叶晚晴、赵清平、林薇这些帮助过他的人。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重重压在他的肩上。但他不能垮,更不能退。
“师父,市局的人……好像已经到了!”李执事一直留意着窗外,此刻忽然低呼一声,脸色骤变。
明澈和净心立刻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辆没有警灯标识、但车型明显是公务用车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过山门,在客堂外的空地上依次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下车就迅速扫视着寺院的环境和建筑布局。他身后跟着几人,有男有女,穿着便装,但举止干练,神情严肃,其中两人手里还提着标准的勘查箱。还有两名穿着制服的派出所民警陪同,王副所长也在其中,正低声对那冷峻男子说着什么。
果然是市局的人!而且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阵容也更庞大!
“净心,你去通知各寮口执事,约束弟子,各安其位,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走动观望。李执事,”明澈转过身,脸色已恢复平静,只有眼神深处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你随我出去,迎接调查组的同志。记住,坦诚,配合,但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一句不多说。该我们提供的,积极配合。”
“是!”李执事和净心凛然应诺。
明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衣,深吸一口气,推开客堂的门,迈步走了出去。晨光落在他清瘦而挺直的背影上,在湿冷的青石板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坚定的影子。
寒风扑面,带着雪后凛冽的气息,也带着一股无形的、肃杀的氛围。
那冷峻男子——郑副支队长,目光立刻锁定了他,大步迎了上来。王副所长紧跟在一旁。
“阿弥陀佛。”明澈双手合十,微微欠身,“贫僧明澈,暂代本寺监院。各位警官远来辛苦。”
郑副支队长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在明澈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他手臂和手上的纱布,然后伸出手,声音洪亮而干脆:“明澈师父,打扰了。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郑毅。奉命前来,就贵寺近日发生的相关事件,进行调查了解。希望贵寺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的手很有力,握手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