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内海的夏天闷得像蒸笼。河的水面上浮着一层油光,在太阳底下泛着七彩,像倒了的调色盘。知了疯了似的叫,从清晨叫到黄昏,声音嘶哑,像在喊“热啊——热啊——”。胡同里的槐树叶子蔫蔫地耷拉着,蒙着一层灰。
叶葆启值白天的班。办公室的窗户大开着,电扇吱呀呀地转,吹出来的风是热的,裹着油墨味和汗味。他穿着汗衫,后背湿了一片,贴在椅子上,一起身,吱啦一声。
中午十二点,电话响了。曹东方接的——他今天值班。听了几句,曹东方的眼睛亮了:“真的?多大?……二十厘米?我的天!您等等,我记一下。”
挂了电话,曹东方兴奋地说:“葆启,有个读者说捉了只大蝎子,二十厘米长,稀罕物!让咱们去看看!”
“二十厘米?”叶葆启放下笔,“那不成了蝎子精了?”
“就是蝎子精!老人家说的。”曹东方翻出记录本,“住李楼街,姓刘,退休工人。说中午在屋后砖堆里翻出来的,用砖头砸死了,装玻璃瓶里了。”
叶葆启来了兴趣。二十厘米的蝎子,确实罕见。他在公交公司时,有个司机老家是山东的,说过山里见过大蝎子,但也就十厘米左右。二十厘米,快成精了。
“叫摄影部来,拍个照。”叶葆启说。
曹东方打电话给摄影部。接电话的是沈岳,报社有名的“大师”,拍照片讲究,但听说有稀罕物,立马答应来。
叶葆启又给陈秉烛打电话汇报。陈秉烛在开会,让文书转告:“注意安全,蝎子有毒。”
一点钟,刘大爷来了。真是顶着烈日来的,骑着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个布包。到报社门口时,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叶葆启和曹东方下楼接。刘大爷七十多岁,瘦,但精神,眼睛很亮。见了他们,从布包里小心翼翼捧出个玻璃瓶——装罐头的那种,广口,用纱布扎着口。
“记者同志,你们看!”刘大爷声音洪亮。
叶葆启凑近看。瓶子里果然有只蝎子,很大,黑褐色,尾巴翘着,毒针清晰可见。最惊人的是长度——从螯钳到毒针末端,真有二十厘米左右。
“我的妈呀。”曹东方倒吸一口凉气,“这要蜇一下,还不得死人?”
“死了,我砸死了。”刘大爷得意地说,“一砖头下去,不动了。”
这时,沈岳背着相机包来了。一看蝎子,也吃了一惊:“这么大?不会是假的吧?”
“假不了!”刘大爷把瓶子放桌上,“我从砖堆里翻出来的,还动呢!”
消息传得很快。保卫科的老王来了,收发室的小李来了,门卫张大爷也来了,连做卫生的赵大姐都探头看。小小的办公室挤满了人,都围着看“蝎子精”。
“我活六十岁,没见过这么大的蝎子。”张大爷啧啧称奇。
“会不会是外国的?走私来的?”老王猜测。
“也可能是变异了,受辐射了。”小李说得更玄乎。
刘大爷更得意了,一遍遍讲发现经过:中午吃完饭,去屋后倒垃圾,看见砖堆里有东西动。扒开一看,是只大蝎子。他赶紧回家拿火钳,夹住,装瓶子里,一砖头砸死。
“为民除害!”刘大爷总结道。
沈岳开始拍照。他离得远远的,手有点抖——怕蝎子突然复活。闪光灯啪啪地闪,蝎子在强光下更显狰狞。
叶葆启看着瓶子里的蝎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颜色太均匀了,像涂了漆。动作……虽然说是死了,但姿势太僵硬,像标本。
“刘大爷,我能看看吗?”他问。
“看吧,死透了。”
叶葆启用镊子拨了拨蝎子的腿。有弹性,但不是生物的那种弹性,更像……橡胶。
他又把蝎子翻过来。肚子下面有个圆形的吸盘样的东西,浅灰色,像胶皮。
“这是啥?”曹东方也注意到了。
“不知道。”刘大爷凑近看,“可能是肚子?蝎子肚子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