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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隐没的银冠(第1页)

穿越西部生死线后,他们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县城休整了几日。叶葆启的笔记本里夹着几片枯死的胡杨叶,像某种来自远古的符文。当他们调头东返,翻越阿尔金山垭口时,七月的高原风突然变得粘稠——仿佛不是空气在流动,而是时间本身在翻涌。

司机指着前方说:“进了青海,天地就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山体的颜色从赤褐转为青灰,云层低垂得几乎要擦着越野车的顶架。叶葆启摇下车窗,闻到一股混合着牦牛粪、酥油和某种金属锈蚀气味的复杂气息。这气息让他想起童年时祖母的铁皮盒子,打开时总涌出说不清年代的味道。

青海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不是画卷式的展开,而是像一本厚重的、书页粘连的典籍,需要用力才能翻开。他们计划探访的第一个地方,既非碧波万顷的青海湖,也非金顶辉煌的塔尔寺,而是一个在地图上曾消失三十年的地名——金银滩草原。当地人叫它“原子城”,但在某些机密档案里,它只是“青海矿区”或一串数字代号:二二一。

越野车驶入金银滩时,正是午后。阳光在草原上泼洒出万千光斑,每一株草尖都顶着一颗颤抖的太阳。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像一排列队的银甲武士,沉默地守护着什么。草原太美了,美得不真实——紫色的格桑花、黄色的垂头菊、猩红的狼毒花,织成一块漫无边际的锦缎。牛羊散落其间,移动缓慢,仿佛时间在这里被稀释了。

然而,当那些红色砖楼从地平线浮现时,整个画面的色调陡然改变。

楼群排列得过于整齐,像是用巨大的尺子比量过。三层或四层,坡屋顶,方窗户,墙面上的红漆已经斑驳,露出底下更暗的底色。有些窗户破了,黑洞洞的,像被挖去眼珠的眼眶。楼与楼之间是宽阔的水泥路,路缝里长出一丛丛倔强的野草。

“到了。”司机熄了火。

发动机的轰鸣停止后,草原的寂静像潮水般涌来。不是纯粹的静——风在耳边呜咽,远处有牧羊犬的吠叫,更远处是隐约的河流声。但在这片遗址上空,悬浮着另一种寂静:一种被刻意保持的、充满张力的沉默。

基地旧址纪念馆是由当年的厂部办公楼改造的。一进门,先看见的是一面巨大的铜浮雕:蘑菇云的图案被抽象成旋转升腾的火焰,火焰中浮现出无数张面孔——戴眼镜的、戴军帽的、裹着头巾的,所有面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仰望。

一位老人迎上来。他走路时左腿微微拖沓,像是关节里藏着某个旧伤痛的记忆。头发全白了,但梳得一丝不苟,中山装的扣子一直系到领口。

“我姓赵,以前在这里搞工程。”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江浙口音,“你们是记者?好,好,该写写这里了。”

赵老的手异常干燥,握上去像握住一截老树根。他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但看向墙上的老照片时,突然变得清亮起来。

第一张照片摄于1958年秋。一群年轻人站在刚刚搭起的帐篷前,背景是苍茫的草原和更苍茫的天空。他们都穿着臃肿的棉大衣,笑容却很灿烂,牙齿在高原阳光下白得耀眼。照片右下角有一行小字:“首批建设者抵达矿区留念”。

“这个人,”赵老的手指轻轻触碰玻璃框,指着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是个物理老师,姓王。他报到时带了两箱子书,结果发现这里连张像样的书桌都没有。后来他把箱子摞起来当桌子,趴在箱子上算数据,一算就是通宵。”

赵老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聆听什么。叶葆启也跟着侧耳——只有风声。

“有天夜里下大雪,帐篷快压塌了。王老师第一个冲出去加固支撑,回来时眉毛头发全结了冰。大家笑他像个白毛仙翁,他就用冻僵的手在帐篷壁上画了个蘑菇云,说:‘等咱们的宝贝成了,比这帐篷大一千倍,一万倍。’”

“后来呢?”年轻摄像师小刘问。

“后来……”赵老的手指从照片上滑开,“后来他在一次试验中受了辐射,调回北京治疗。临走时,他把自己那两箱书留给了我,说:‘老赵,这些我用不上了,留给后面的人。’”

赵老转身走向下一个展柜,脚步更拖沓了些。叶葆启注意到,那两箱书并没有出现在纪念馆的展品中。它们去了哪里?是被翻烂了,遗失了,还是化作了纸浆,又重生为别的文字?莫言常说,物件是有灵魂的,它们记得所有抚摸过自己的手。

第二张照片是爆轰试验场的施工现场。巨大的深坑已经初具雏形,吊车、推土机、密密麻麻的工人。每个人都小得像蚂蚁,但每只“蚂蚁”都绷紧了身体的每一根线条。

“这是‘亚洲第一坑’。”赵老说,“当时没有大型机械,很多是靠人挖肩扛。冬天,地表冻得比铁还硬,一镐下去只留个白点。有个四川来的小战士,虎口震裂了,鲜血把镐把染得通红。卫生员要给他包扎,他说:‘等会儿,等我把这个数据记下来。’你们猜他记在哪里?”

赵老的目光扫过每个记者,最后落在叶葆启的笔记本上。

“记在绷带上。他用蘸着血的纱布,在水泥模板上写数字。后来那块模板被浇注进混凝土,永远埋在了坑底。”

叶葆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笔记本。他的字是用墨水写的,可以擦去,可以修改。而那些血写的数字,一旦写下就永远定格,成为建筑的一部分,历史的一部分,土地的一部分。

黄昏时分,赵老带他们去上星站。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站台,两条铁轨从站台延伸出去,消失在暮色中的草原深处。铁轨已经生锈,枕木间的野草长得齐膝高。站台的水泥地面裂缝纵横,裂缝里填满了黑色的泥土和细小的白色野花。

“这里是将部件装配完毕,送上专列的地方。”赵老站在站台边缘,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每次运输都是在深夜,绝对保密。火车进站时不鸣笛,车头灯用黑布蒙着,只留一条缝。装卸工人穿着特制的防护服,像一群沉默的白色幽灵。”

他顿了顿,眼睛望向铁轨消失的方向。

“有一次,也是这样的黄昏,我亲眼看见列车启动。那是一节特殊的车厢,外面看起来和普通车厢没两样,但里面……里面装的是即将成型的‘产品’。火车缓缓开动时,整个站台的人都立正敬礼。没人说话,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一声,一声,像是大地的心跳。”

“后来呢?”叶葆启问。

“后来那列火车安全抵达罗布泊。再后来,1964年10月16日,那边传来消息——成了。”

赵老说“成了”两个字时,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但叶葆启却觉得,这两个字重得能让铁轨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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