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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砂海摆渡人(第1页)

罗布泊的傍晚从来不是温柔的。那日风沙初歇,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绛紫色,像是被钝器击打后淤血的肚皮。砂砾还在半空中悬浮着,细看时每颗都裹着一层诡谲的磷光——这是盐壳与月光□□生出的异象。叶葆启踩着没过脚踝的浮尘走向营地边缘时,觉得自己正跋涉在某个远古巨兽逐渐冷却的脊背上。

那顶褪成灰白色的帐篷孤悬在车队五十米外,像一颗被遗忘的头颅。帆布在微风中发出老人磨牙般的声响。叶葆启怀中揣着的不是录音笔,而是一个枣木茶盒,里头是真正的明前龙井——这在内海也是稀罕物,此刻却显得荒诞,像捧着玉碗向饿鬼布施。

“吴师傅?”他唤了一声,声音刚出口就被砂海吞掉大半。

帆布帘掀开一角,先探出的是一只手:指节粗大如古藤瘤,掌纹里嵌着洗不净的黑褐色——那是罗布泊的印记,盐碱与铁锈的混合物。接着是半张脸,在暮色中像一块被风化的玄武岩雕塑。

“叶记者。”吴文港的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铁皮,“有茶?”

帐篷内的空间比棺材大不了多少。叶葆启躬身钻入时,头顶蹭过一串悬吊的物什——风干的骆驼刺、磨成薄片的动物骨殖、用红绳系着的铜铃铛,相撞时发出空洞的脆响。汽油炉的蓝焰舔着铝壶底,光影在帆布壁上跳起傩戏。

吴文港盘腿坐在毡垫上,身后的地图占据整面帐壁。那不是普通地图,是牛皮纸上用不同颜色的矿粉绘制成的:靛蓝是古河道,朱砂标着干涸的泉眼,炭黑勾勒雅丹的走向,金粉点在可能有遗存的地方——有些金点已经暗淡发黑,像是被无数目光摩挲过。地图边缘用蒙文和汉文混杂标注着小字:“此处有会唱歌的石头”、“七月满月夜勿经此地”、“白骆驼饮水处”。

茶香升起时发生了奇妙的事。那些悬浮的茶雾竟不散去,在狭小空间里凝结成淡青色的云絮,缓缓沉降,覆盖了工具、睡袋、那双沾满盐霜的翻毛靴。吴文港深深吸气,胸腔扩张时发出风箱般的声响。

“第二十八次了。”他忽然开口,眼珠在昏暗中泛着石英的光泽,“进这罗布泊。”

叶葆启的钢笔悬在笔记本上,一滴墨汁坠下,在纸面洇成罗布泊的形状。

吴文港不是生来就叫这个名字。在若羌的土坯房里,母亲唤他“敖登”,蒙语里的星星。父亲早年被流沙吞没时,只留下一块走时永远停在下午三点十七分的苏联手表——那是沙暴降临的时刻。

“第一次进罗布泊是给死人带路。”他啜饮滚烫的茶,舌尖不怕烫,已磨出老茧般的感觉,“九三年,三个广东来的采石人,说要找那种能透光的戈壁玉。我说七月不能进,他们不信。”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像被风撕碎的经幡。

“第四天就出事了。领头的那个姓陈的,晌午时突然说看见一片湖,蓝得晃眼。说着就朝那片幻象跑,怎么喊都不回头。等我们追上去,人已经陷进流沙井——那地方现在地图上我标作‘陈眼’,每年七月十五,井口会冒出寒气,能在三伏天结霜。”

叶葆启记录的手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某种更原始的战栗,仿佛听见大地深处的脉搏。

“后来呢?”

“后来?”吴文港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揭开,里头是一截指骨,中指,戴着枚被砂砾磨去花纹的金戒指,“只剩这个。我带回给他老婆,那女人抱着骨头哭了三天,眼泪滴在骨头上,竟长出细细的盐晶。”

他说话时常有长时间的停顿,眼珠转向虚空,像在读取空气中看不见的字迹。叶葆启逐渐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记忆不是线性的——每一次穿越都在他生命里凿出一条独立的河道,二十八条河在体内奔涌,时而交汇,时而干涸。

“最险的是第九回。”吴文港往炉里添了块骆驼粪,火焰猛地蹿高,在他脸上投出跳动的阴影,“带的是地质大学的教授队,三辆车,十二个人。在湖心,领头车的变速箱裂了,像被无形的手掰开的核桃。”

那夜的星空他至今能在闭眼时完整复现。“罗布泊的星星不一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低得像是要砸下来。银河浓得像泼翻的奶,淌过天穹时会有窸窣的声响——真的,不骗你,静到极处时能听见。”

没有电台,没有信号弹。食物计算后只够五天,水更少。“第七天,教授里最年轻的那个女博士开始说胡话,说看见楼兰公主在沙丘上跳舞,要去找她要水。我捆了她手脚,用湿布敷她额头,布很快就烤干了。”

决定徒步求援那夜,吴文港做了件怪事。“我把所有人的名字写在一张锡纸上,埋进盐壳下三尺。这是老辈人教的——把名字留给大地,大地也许会念情。”

他独自出发,背囊里只有半壶水、一把盐、一根用骆驼韧带搓成的绳子。“走夜路,靠星星。但罗布泊的星星会骗人,它们有时突然集体挪位置,像有人在天上重新布棋。我只能看自己的影子——月光下的影子有重量,真实的影子边缘是毛茸茸的,幻影的影子像刀切的。”

六十公里走了两夜一天。途中他遇见一片“活着的雅丹”:风蚀土丘在月光下缓慢移动,像巨人的骨骸在翻身。他在土丘的阴影里歇脚时,听见岩层深处传来敲击声,均匀如心跳。

“是地下河,”他呷了口茶,“早干了几百年了,但那声音还在,像河的魂魄不肯散。”

第三天拂晓,他爬上通讯铁塔时,靴底已经磨穿,袜子上结着血和盐的硬壳。发出的求救信号惊动了整个若羌的救援系统。车队被找到时,十二个人挤在车影里,用尿液浸湿布条敷在口鼻上——是吴文港临走时嘱咐的。

“那女博士后来成了国内顶尖的地质学家,”他眼神飘远,“每年春节都给我寄贺卡,附一张她在各地采的岩石切片。去年寄的是南极的冰芯切片,说在里头看见了和罗布泊盐芯一样的结晶结构。”

第二十三次穿越遇上的黑风暴,在气象记录里被标注为“百年一遇”。吴文港的描述却带着诡异的诗意。

“风来之前,所有的石头都在唱歌。”他用指节叩击地面,“不是风吹的那种哨音,是真的唱歌——低低的,嗡嗡的,像大地在热身嗓子。”

车队八辆车,瞬间被扯散。“能见度是零,不是夸张,是真的一点光都没有。你伸手在眼前晃,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手指搅动的沙流,像伸进浓粥里。”

对讲机里最先传来的是哭泣,然后是咒骂,最后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我知道不能停,一停就会被埋。就开着头车在黑暗里转圈,一遍遍按喇叭——那喇叭声在风里变形了,听起来像牛在哭。”

最诡异的事发生在后半夜。“风里忽然混进了别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幻听,后来所有人都听见了——驼铃,很多驼铃,还有人的吆喝声,说的是听不懂的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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