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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锦旗风波(第3页)

陈秉烛从里间撩开门帘出来,手里还拿着校对用的红笔,看见这情景,脸上皱纹舒展,笑了笑:“葆启,收下吧。这不是给你的,是给‘规矩’的,是给‘心意’的。”

叶葆启只好接过那面似乎陡然变得千斤重的锦旗。郭熠轩这才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土,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憨厚,灿烂,照亮了他风尘仆仆的脸。

“活计有着落了?”叶葆启问。

“有!有!”郭熠轩忙不迭点头,“在海东区一个新楼盘当保安,管吃管住,一月三百五十块!那老板听说了俺的事,还多塞给俺五十,说是‘安家费’!”

“那就好。”叶葆启拉开抽屉,拿出那包“恒大”,“抽一根?”

“不不不,”郭熠轩连连摆手,“俺不会这个。走了走了,不耽误您办正事。”

走到门口,他又转回身,很认真地说:“叶记者,等俺头个月工钱发下来,俺请您下馆子!吃羊肉泡馍!”

“不用破费,把日子过稳当,比啥都强。”

郭熠轩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被夜晚吸收。叶葆启拿着那面锦旗,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陈秉烛接过去,走到墙边。那里已经挂着两面旧锦旗,边缘的流苏有些磨损。他找了一颗钉子,将新的这面也挂了上去。三面红旗并排,在灯光下静默着,像三张沉默而殷红的嘴,诉说着三个已然过去、却并未消失的故事。

“第三面了。”陈秉烛退后一步,眯眼打量着,“葆启,你干得不赖。”

“就是打了个电话。”叶葆启重复道。

“打电话的指头容易动,”陈秉烛坐回他那张漆皮斑驳的旧藤椅,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肯为不相干的人动那根指头的心,难找。你能管,说明心里那盏灯,油还足,芯还没黑。”

叶葆启没接话,只是看着墙上。红绸子微微拂动,黄流苏轻轻摇晃。“为民解忧愁”五个字,金线在光影里明明灭灭,仿佛有了呼吸。

电话铃骤响。是海西区一个老太太,声音苍老得像磨损的砂纸,说楼上水管漏了,她家天花板成了水帘洞,找居委会,说管不了;找房管站,说等天明。叶葆启记录,然后拨通房管局夜间值班电话。对方声音透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但听说是夜间记者站,那不耐烦压下去几分,答应“明天一早派人瞅瞅”。

撂下电话,陈秉烛说:“瞧,这就是‘解忧愁’。老太太今晚心里那块石头,算是暂时落地了。能睡个圆圈觉。”

凌晨两点,世界陷入一种深沉的静。叶葆启拿出那个软皮采访本,不是写新闻稿,是写日记。这是他从陈秉烛那儿学来的习惯,把夜里淌过的声音、晃过的人影,原汁原味地封存起来。

今天,他写道: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五日。甘肃后生郭熠轩来送旗。初时绣‘敢斗旧官吏’,我令其改。彼泣,言在内海三载,受欺甚多,我乃首个真助之者。我心软,允其改后收之。夜,彼复来,旗已改为‘为民解忧愁’。彼忽下跪,言乃家乡古礼。我惶然受之。

我不觉己身配此一跪。吾所为,不过拨号数通,言语数句,乃职分耳。陈主任言,肯管‘闲事’者日稀。我非好管闲事,实不能见人陷于沟壑而无动于衷。或因卖票七载,见惯车厢百态,一隅之让,一语之温,俱是人世微光。

素琴谓我类父。或然。然父当年所对,乃明火执仗之敌;吾今所对,乃无所不在之‘不公’。敌有枪炮,不公无形,然蚀人心肝,尤甚于弹片。

郭熠轩寻得保安之职,月入三百五。彼言发薪后请饭,吾必不赴,然此心此意,吾当永铭。”

写至此,他搁下笔。窗外,城市的灯火稀疏如将熄的炭火,唯有远处建筑工地上,塔吊顶端那盏孤灯还亮着,像一颗被遗忘在黑色天鹅绒上的、冰冷的钻石。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记起父亲临终光景。那时父亲已被肝癌噬空了形骸,只剩一层蜡黄的皮绷在骨架上,喉咙里呼噜作响,像破旧的风箱。他握住叶葆启的手,那手枯瘦如鹰爪,却奇异地残留着一丝力气,断断续续的气流从喉间挤出,不成句子,只有一个字,反反复复:

“正……正……要……正……”

“正”是什么?是退回去那面写错字的锦旗,是撕掉那份虚假的事迹材料,是在电话里为陌生人的不公而绷紧声音。这个字只有五划,写起来简单,要用血肉之躯去填充它,却需要押上一生的气力。

凌晨四点,叶葆启伏在案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光已是蟹壳青。陈秉烛用火钳夹着馒头在炉口烤着,焦香混着煤烟味。见他醒了,递过一个:“趁热,垫巴点,压压寒气。”

馒头烤得金黄酥脆,内里却暄软。叶葆启就着咸菜疙瘩,大口吃着,额角渗出细汗。

“葆启,”陈秉烛忽然开口,眼睛望着窗外那正一丝丝被抽走的黑暗,“你儿子,几岁了?”

“五岁,属虎的。”

“好生陪他长。”陈秉烛的声音有些飘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干咱这营生,最对不住的,就是屋里人。我闺女小时候,我总不在。眼下她大了,跟她妈亲,跟我……隔着层客气。”

叶葆启点点头,嘴里的馒头忽然有些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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