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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夜半叩门人(第2页)

“就为这个?”老人瞪眼,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这是大事!我订了二十年报,一天没落过!二十年啊,七千三百天!今天为什么没送?为什么?”

叶葆启明白了。这是个老读者,把看《内海都市报》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一天不看,就像缺了什么——不是缺了报纸,是缺了一天,缺了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时。那报纸是他和世界的脐带,一天不连通,他就成了孤岛。

“老爷子,您别急。”叶葆启说,“我这儿有今天的报,给您一份。”

他回到办公室,从桌上拿起自己那份晚报——还没来得及看。纸还是温的,油墨味儿钻进鼻孔,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递给老人。

老人接过,双手捧着,像捧着一件圣物。他翻开,看了看日期,又看了看头版标题,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念着什么。然后他长出一口气,那口气很长,把身体里的紧张、愤怒、不安都吐了出来。脸色缓和了,像解冻的土地,有了些许生气。

“谢谢。”他说,居然抬手敬了个礼,很标准,手臂绷得笔直,指尖贴在斑白的鬓角上。那姿势里有种庄严的东西,让人想起仪式,想起誓言。

然后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中年男女们赶紧跟上,脚步杂乱,像一群受惊的麻雀。

一行人下了楼。叶葆启和解平生从窗户往下看,见老人被扶上一辆面包车。车是银灰色的,在路灯下像一条疲倦的鱼。车门关上,发动,尾灯亮起两点红,慢慢游进夜色深处。

“这老爷子,”解平生摇头笑,笑纹从眼角漾开,像石子投入死水,“够厉害的。”

“是个认真的人。”叶葆启说。他想,认真到偏执,偏执到可爱,可爱到可敬。

张大爷上来了,手里还端着那碟花生米,不过已经凉了,油凝在表面,白花花的一层。“问清楚了。老爷子姓姜,退休干部,住海西区。今天投递员漏送了,老爷子晚饭都没吃,把儿子闺女都叫来,非要来报社问个明白。说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投递员为什么漏送?”

“说是新手,不熟悉路线。”张大爷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嚼得嘎嘣响,“已经批评了,明天补送。可老爷子等不及啊,说今天的事今天必须了。老了老了,倒活回去了,像个孩子。”

叶葆启点点头,回到桌前。他翻开值班本——那本子已经很旧了,边角卷起,纸页发黄,记录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

“1月17日凌晨1时20分,姜姓老人因未收到当日《内海都市报》来社反映。情绪激动。经协调,补送报纸。老人满意离开。”

写到这里,他停笔想了想。一天没收到报纸,就半夜砸门,这听起来有些夸张,像戏文里的故事。但换个角度想,一个老人,把看报当成了每天的精神寄托,这份坚持,这份认真,难道不值得尊重吗?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差不多”的时代,这种“差一点也不行”的劲头,反倒成了稀罕物。

他在后面加了一句,用力地写,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读者对报纸的信任,是我最大的财富。那信任薄如纸,却重如山。”

写完,他看看表,凌晨两点。炉火弱了,只剩下一团暗红的心子,在灰白的煤渣里苟延残喘。屋里冷下来,冷气从脚底往上爬,像藤蔓,缠住人的腿、腰、胸,最后扼住喉咙。他添了块煤,煤块滚进炉膛,惊起一片火星,那火星子飞舞着,像夏夜的萤火虫,转瞬即逝。

然后倒了杯热水,慢慢喝。水很烫,烫得舌尖发麻,但烫得舒服,烫得让人确信自己还活着。

解平生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那鼾声有节奏,一起一伏,像潮水。叶葆启没有睡意,他翻开《内海市志》,继续看“河浮桥”那章。

原来,河上最早没有桥,只有浮桥——用船连起来,铺上木板,人车通行。每年开春,冰化了,桥就要拆;冬天,冰封了,桥又要搭。如此反复,几十年。那些船是旧的,木板是烂的,走上去吱呀作响,像老人的关节在呻吟。可就是这座浮桥,连接了河东河西,连接了无数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后来有了铁桥,又有了水泥桥。浮桥消失了,只留在老人的记忆里,像一道褪色的疤痕。

叶葆启想,姜老爷子看报,是不是也像守着一座桥?一座连接他和外部世界的桥?一天不通,就心里发慌,觉得自己被遗弃了,被隔绝了,成了孤岛上的鲁滨逊,只能对着海浪发呆。

凌晨三点,电话又响了。铃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像一根针扎进耳膜。叶葆启接起来,是个年轻女子,哭哭啼啼的,说丈夫打她。她的哭声很破碎,像摔碎的瓷器,一片片的,扎人。叶葆启记录,联系妇联值班室。处理完,天快亮了。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那白很淡,像稀释了的牛奶,从藏青的底子上慢慢渗出来。然后变成鱼肚白,又渐渐染上淡淡的橘红——那红很羞涩,只敢在天边抹上一小道,像姑娘脸上的胭脂。城市醒来了,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是《茉莉花》,悠扬的,在清晨的空气里飘荡,洗去夜的污浊。

七点,白班的同事来了。他们的脸是新鲜的,带着睡眠充足的饱满,像刚出炉的面包。叶葆启交班,骑车回家。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蚕在食桑。

小年的早晨,胡同里格外热闹。家家户户扫房,擦玻璃,贴窗花。灰尘在阳光里飞舞,金色的,像细碎的金箔。孩子们穿着新衣,跑来跑去,口袋里装着糖,嘴里含着,腮帮子鼓鼓的,说话都含混不清。

回到家,素琴正在扫房。她头上包着毛巾,蓝底白花的,像个村妇。笤帚在她手里舞动,扬起灰尘,那些灰尘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里起舞,像一场微型的风暴。

“回来了?”素琴放下笤帚,抹了把额头的汗,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锅里有豆浆。”

叶葆启喝了豆浆,吃了油条。豆浆是热的,顺着食道滑下去,暖了整个胸腔。小舟醒了,穿着新棉袄,红彤彤的,像个小福娃,又像一团火,能把人的心都烤暖了。

“爸爸,今天小年,咱们吃糖瓜吗?”小舟问,眼睛亮亮的,映着窗外的天光。

“吃,一会儿去买。”叶葆启摸摸儿子的头,头发软软的,像春天的草。

素琴扫完房,开始擦玻璃。叶葆启帮忙,两人一里一外,配合默契。湿抹布在玻璃上划出弧线,水渍流淌,像眼泪。擦到一半,素琴忽然说:“葆启,你说怪不怪,昨天街道办也来了个老人,因为没收到报纸,闹了一下午。”

“哦?”

“姓姜,退休干部,住海西。”素琴说,手里的抹布停下来,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窗台上,开出小小的水花,“投递员漏送了,老人找到街道,非要我们给说法。我们说这不归我们管,老人不听,坐那儿不走。后来他儿子来接,才劝走。走的时候还念叨:‘规矩就是规矩,定了就要守。’”

叶葆启笑了,笑纹从嘴角漾开:“我昨晚也遇见他了。”

他把半夜砸门的事说了,说得仔细,连老人敬礼的姿势都描述了。素琴听了,又气又笑,手里的抹布攥紧了,水滴滴答答往下淌:“这老爷子,可真够犟的。一根筋,认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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