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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忘了自己姓啥(第2页)

门关上了。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越来越远,最终被雪吞没。

孙荣显拨弄炉钩,煤块炸开一朵橘红色的花。“看见了吗?人老了,就成了一件旧家具。扔不得,放着碍眼。”

叶葆启展开手帕。梅花是湘绣手法,针脚细密,曾是鲜亮的粉红。手帕裹着块硬糖,水果糖,透明玻璃纸已经和糖粘在一起,不知藏了多久。

他把糖放进嘴里。甜味早已走散,只剩下一股陈年的糖精涩味。

凌晨三点,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临终前那个冬天,屋里总弥漫着碘酒和腐朽的气息。父亲瘦成一把枯柴,躺在床上像片影子。有天深夜,叶葆启趴在他床边打盹,忽然听见父亲说:

“葆启,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

“飞得高吗?”

“不高,就在咱家房顶转悠。看你在院里劈柴,你妈在灶台忙活,小舟追鸡撵狗。”父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当人太累,当鸟好,飞累了,就落自家屋檐上。”

一个月后,父亲真的飞走了。出殡那天,有只麻雀一直跟着送葬队伍,从家跟到坟地,停在墓碑上,直到所有人离去。

叶葆启忽然懂了——父亲没走远。他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守着这个家。

窗外透出蟹壳青时,他拨通母亲电话。铃响七声才接,母亲的声音带着睡意和微喘:“谁呀……是不是葆启?”

“妈,是我。”

“哎哟,真是……我刚梦见你掉河里了,正着急呢……”

“梦是反的。”叶葆启喉头发紧,“今天下班我回去,你想吃啥?”

“啥都行……”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你买的槽子糕,比哪家的都香。”

挂电话时,天已大亮。雪停了,世界被漂洗过一般素净。几个孩子堆的雪人站在胡同口,胡萝卜鼻子冻得发黑,像根枯萎的生殖器。红围巾在风里飘,一下,一下,抽打着清晨。

叶葆启骑车回家,车轮碾过的雪地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素琴在熬粥,小米在锅里翻滚,吐出一圈圈金色泡沫。

“老太太送回去了?”她没回头。

“嗯。”

“她儿子会好好待她吗?”

叶葆启没答。他看着粥面上凝结的米油,那层薄薄的、颤巍巍的膜,一碰就碎。

下午去看母亲。她正在翻相册,老花镜滑到鼻尖。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记录着一个家族从浓到淡的过程。有张照片上,父亲抱着幼年的他,两人都在笑,牙齿白得耀眼。

“你看你爹,多精神。”母亲手指摩挲照片。

“妈,要是以后我忘了你,咋办?”

母亲抬头,笑了,缺牙的牙龈露出来:“忘了就忘了。娘记得你就行。”

她掀开褥子,拿出一双鞋垫——是纳了一半的,针还别在上面。“给你做的。老了,眼神不济,一天只能纳几针。”鞋垫上绣着云纹,针脚歪斜,却密实。

叶葆启把鞋垫贴在心口。棉花吸饱了阳光,暖烘烘的,带着母亲皮肤的温。

离开时,母亲照例送到门口。他走到胡同拐角回头,她还站在那里,白发在风里招摇,像棵不肯倒下的芦苇。

当晚值班,他在记录本上写道:

“1993年2月2日,夜。雪。八旬王氏,忘姓失家。其子王磊,疲如败犬。余观其母子,如照孽镜。忽悟世间孝道,非天性使然,乃与遗忘赛跑之挣扎。父母渐成孩童,子女强作爹娘,角色倒错间,爱恨熬成一锅稠粥,糊了锅底,苦了舌尖。

另记:母亲赠鞋垫一双,嘱余踏雪防寒。针脚虽疏,暖意透背。忽念王氏或亦有物赠其子,只是未及掏出,便已忘却。

夜将尽时,梦见所有走失老人都化作归鸟,栖于各家檐下,默然守望。醒来枕上有冰,不知是泪是霜。”

写完合本,东方既白。新的一天,旧的戏码,又将在这座城市反复上演。

而雪终究会化。化成水,渗入土,滋养草木。待到下一个冬天,又以另一种形式归来——就像记忆,就像爱,就像所有我们以为失去的,其实都在天地间流转,等待重逢的契机。

炉火渐熄。叶葆启披衣出门,在晨雪中站了片刻。远处传来第一班电车的铃声,叮当,叮当,像在唤醒什么,又像在送别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满肺叶。

活着,就要继续记录。记录这座城的疼痛与温柔,记录普通人在时代夹缝中,如何用肉身扛住遗忘的重量。

因为记者不仅写新闻。

更是在为无法发声者,雕刻墓碑上最后一行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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