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千米小说网>找个葵花 > 第042章 盐泽记忆(第2页)

第042章 盐泽记忆(第2页)

它们开始拼接。

他仿佛看见三千年前的场景:一个楼兰贵族妇女去世了。女眷们用盐水为她净身,那盐水取自罗布泊的湖心,据说能洗涤罪孽。祭司念诵咒语,那些咒语在帐篷里回荡,融入羊油灯的青烟。然后,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开始操作——不是野蛮的解剖,而是仪式化的处理。内脏被取出,但不是丢弃,而是装进陶罐,罐子上刻着密文,随葬入墓。体腔被清洗,填充混合了香料和本地盐碱的羊毛。最后,皮肤被涂上一层秘制的油膏,那配方可能只有两三个人知道。

处理好的遗体被裹上精美的毛毯,不是裹尸布,而是生前最爱的毯子,图案是凤凰和蔓草。她被安置在家族墓穴中,面朝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长安的方向。随葬的有她生前用的铜镜、梳子,丈夫从长安带回的丝绸碎片,孩子用羊骨做的小玩具。

墓穴被封上之前,祭司最后念道:“你的身体将如胡杨不朽,你的灵魂将如候鸟归来。”

然后,三千年的风沙掩埋了墓穴。罗布泊的水退去,盐碱上升,包裹着那具被精心处理的躯体。直到某一天,考古学家的小铲子轻轻敲开了时间的封缄。

叶葆启颤抖着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黑暗中亮起,像一只微小的、警觉的眼睛。

他想写。不是简单的事实报道,而是试图进入那个消失的世界,用文字重建那个仪式,让读者感受到油脂涂在皮肤上的触感,闻到混合香料的气味,听见祭司古老的咒语。

第二天,采访队继续探访米兰遗址的其他区域。叶葆启特意走在陈专家身边,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如果真是人为处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他问。

陈专家停在一处残墙边,用手抹去墙上的浮沙:“因为我们太相信‘常识’了。罗布泊这么干燥,尸体自然变成干尸,多合理的解释。科学有时候会被合理性绑架。”

他告诉叶葆启一个故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具著名的“楼兰美女”出土时,所有人都惊叹于自然保存的奇迹。当时有位老技工小声说:“这处理手法,跟我爷爷处理猎物有点像……”但没人听他的。老技工不识字,不会写论文,他的声音消失在学术的殿堂之外。

“直到最近,仪器进步了,我们能看见以前看不见的东西。”陈专家说,“CT、分子分析、材料鉴定。科学仪器不会预设答案,它们只是显示事实。而事实是:那些遗存的处理方式,超出了自然作用的范围。”

他们走到一处挖掘探方旁,已经回填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坑。陈专家跳下去,用手刨了刨,捡起一小块黑色物质:“炭化的织物。可能是裹尸布,也可能是衣物。你看边缘整齐,是裁剪过的。”

叶葆启接过那小块炭化物,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三千年前,这是一块布,可能染成红色或蓝色,可能绣着图案。一个楼兰女子曾穿着它,在绿洲的树荫下行走,风吹起衣角,沙枣花的香气若有若无。

“但最难的不是证明‘有人为处理’,”陈专家爬出探方,拍掉手上的土,“而是理解‘为什么’。古埃及人相信,保存身体是灵魂回归的容器。楼兰人呢?他们信仰佛教,也信祆教,还有本地原始崇拜。他们的生死观是什么?”

午餐时,叶葆启没吃几口。他的脑子太满了,装不下食物。他找了个僻静处,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

>假设:楼兰存在一套独特的尸体保存技术。

>证据:1。体内器官有规律缺失;2。体腔填充人工混合物;3。皮肤检测到均匀涂层;4。包裹方式显示仪式性;5。同一区域、同样环境,保存状态差异巨大。

>意义:如果成立,则说明——a。古代楼兰在医学化学领域有被低估的成就;b。存在一套完整的丧葬观念体系;c。可能的社会分层(只有部分人能享受此处理);d。与周边文明的差异与交流(不同于埃及、不同于中原)。

>问题:技术细节?传承方式?何时开始?何时失传?与楼兰消失的关系?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最后一个问题让他心头一震:楼兰的消失,和这种技术的失传,有没有关联?一个文明在消亡前,是否会拼命保存自己的痕迹,就像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下午,采访队准备离开米兰,前往下一个地点。临行前,叶葆启独自走到佛塔废墟的最高处。

风比昨天更猛了,卷起的沙粒打在脸上像针扎。他眯着眼眺望,雅丹群在飞舞的沙尘中变形、流动,真的像活了过来。

突然,他听见了清晰的声音。不是风,是真的声音,很多人的声音:驼铃声、说话声、孩子的笑声、水流声。他猛地回头,但身后只有废墟。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叶记者!”小李在下面喊,“该走了!”

叶葆启往下走,脚步踉跄。走到半途,他踢到了什么东西——不是石头,而是一个陶罐的颈部,刚被风从沙里吹出来。他捡起来,罐颈内侧有暗红色的痕迹。他凑近闻,一股极淡的、奇异的气味钻入鼻腔:没药?乳香?还是其他什么早已消失的香料?

他没告诉任何人,悄悄把陶片装进口袋。那一刻他确信,有些记忆不是写在纸上,而是渗入泥土,烧进陶土,躲在盐晶的缝隙里,等待某个特别的人来唤醒。

车上,他问陈专家:“如果这技术真的存在,它可能流传下来吗?哪怕是碎片?”

陈专家很久没回答。车在颠簸的荒漠路上行驶,窗外是重复的、荒凉的景色。就在叶葆启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

“塔克拉玛干边缘有个村子,老人去世后,家人会用一种混合了七种植物灰的泥涂抹逝者的太阳穴。我问为什么,他们说不上来,只说‘自古就这样’。那七种植物里,有三种已经不在当地生长。”

“你的意思是……”

“传统会变形,会萎缩,会隐藏,但不会完全消失。”陈专家望着窗外,“它可能变成一句没来由的俗语,一个奇怪的习惯,一个解释不清的仪式。就像河流改道后,地下的暗流还在原来的河床里流淌。”

叶葆启摸着口袋里的陶片,那凸凹的表面仿佛有温度。他想,也许这就是记者的使命:倾听暗流的声音。

回到乌鲁木齐后,叶葆启花了整整一周写那篇报道。

他白天采访更多的专家:材料学家分析涂层成分,遗传学家解读古DNA数据,人类学家推测楼兰的社会结构。晚上,他对着电脑,却常常写不出一个字。

问题不是缺乏材料,而是太多。他掌握的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发现,而是一扇门,推开后是一个庞大的、幽暗的迷宫。他该带读者走多远?走多深?

第四个深夜,他再次失眠。凌晨三点,他爬起来,冲了杯浓茶,坐在窗前。乌鲁木齐的夜不像罗布泊那么黑,城市的光污染在天边涂出一片暗红。他突然想起米兰遗址的那个夜晚,篝火,陈专家半明半暗的脸,风中似有似无的诵经声。

他明白了。他不能只写“科学家发现楼兰美女可能是人为处理”,他要写那个过程,那个仪式,要让读者闻到香料的气味,感到油脂的黏稠,听见三千年前的咒语。他要写的不只是考古,而是一次招魂——用文字招回一个消失的世界。

他重新打开文档,手指在键盘上停留片刻,然后开始敲击: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