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让他去边关。”景和帝淡淡道,“他就在京里,做他的协理。收集各镇反馈,琢磨改进,协调三部拨付物资。边镇具体事务,自有督抚、总兵去办。朕倒要看看,他这纸上谈兵的法子,离了京郊的田地,还能不能玩得转。”
“臣……遵旨。”
消息传到京郊皇庄时,般澈正在看赵、孙二人鼓捣出来的“泥炭减烟土法”。
其实就是个加了拐脖陶管的简陋炉子,让烟气在管中多走一截,冷凝部分烟油再排出,虽不能根除煤烟,却能减淡许多。
“殿下,宫里来旨意了!”小德子跑得气喘。
听完擢升和试点安排,般澈并无太多喜色,反而眉头微蹙。
协理。联络协调。在京中。
父皇这是给了他一个名分,却又把他拘在京城。边镇天高皇帝远,那些督抚、总兵、仓场大使,哪个不是积年的老吏?会真心实意听他一个“戴罪皇子”的法子?所谓的反馈,只怕是报喜不报忧,或阳奉阴违。
但他没有选择。
“赵师傅,孙师傅,泥炭炉和改良车轴的法子,务必整理成最简易的图说,步骤要清楚,用料要寻常,最好一看就懂,一学就会。”般澈立刻吩咐。
“殿下放心,包在我俩身上!”
“小德子,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回城。不,今日下午就走。”般澈起身,“去格物院。”
“格物院”是皇帝这些日子默许他在王府弄出的名头,如今还在雏形,只有沈墨、李九章等寥寥数人常来。那里,将是他接下来在京中的幕府。
回城路上,寒风凛冽。马车里,般澈闭目养神,脑海却在飞速运转。
七条策略,能否见效,关键不在策略本身多么精妙,而在边镇执行的人。
如何让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军将仓吏,愿意照着做?
光靠一纸公文,远远不够。
必须有让他们无法轻易敷衍的东西。
他需要帮手。不止是沈墨、李九章这样技术型的人才。
他还需要能理解并传递他意图的信使,需要能甄别反馈真伪的耳目,甚至需要能在边镇当地推动落实的自己人。
人才……天幕曾点出的人才地图中,似乎还有……
他忽然睁开眼:“小德子,之前让你打听的,将作监那个喜欢琢磨机巧的宦官,还有混迹东市丐帮的那个独眼头领,有消息了吗?”
小德子一愣,忙道:“回殿下,打听了。将作监那个叫黄七,是个老匠户出身,因手艺好被选入宫,专管宫内器物修缮,酷爱琢磨些省力的机关,人送外号‘黄巧手’。至于丐帮那个……只知道都叫他‘独眼老贺’,在东市三教九流里很有些门道,具体住哪,不好找。”
“黄七……独眼老贺……”般澈念着这两个名字。
一个精通机械,或许能在改良运输工具、推行标准化零件上出力。
一个消息灵通,或许……能成为他在京城乃至边镇了解真实情况的“耳朵”。
“回城后,想办法接触这两个人。”般澈沉声道,“不必声张,先看看能否为我所用。”
“是。”
而此刻,远在宣府镇总兵府,宣大总督郑伦也刚刚接到来自京城的廷寄和新到的“冬储七条”。
花白胡子的老总督眯着眼,看着那“九皇子殷澈协理”的落款,又看了看条陈上那些“冰橇”、“离地垛”、“黑棘乌蒿”的字眼,嗤笑一声,将文书随手丢给下首的宣府总兵王焕。
“王爷看看,京城里的贵人,又开始拍脑袋了。冰上走橇?也不怕掉冰窟窿里。收集杂草,当我们营是叫花子营?”
王焕接过看了看,却是沉吟片刻:“督帅,末将以为……这几条,倒也不全是空谈。比如这分段运输、设中转场,若真能厘清责任,咱们接货时也省心。还有那离地堆垛,法子是土,但或许真能防潮。至于就地取材……唉,您是知道的,去年冬,下面有些营堡,实在缺柴,连帐篷杆子都劈了烧。”
郑伦冷哼一声:“就算是些土法子,何必劳动一位皇子挂名?还是个被天幕点了名的‘灾星’。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让咱们边军陪一个皇子玩过家家?”
“督帅,陛下既然下旨试点,咱们多少得做出个样子。何况,条陈里也说了,试行有效,或有奖励。就算不为奖励,若能真省下些物资,让弟兄们少挨点冻,也是好事。”
王焕劝道,“不如,咱们就选一两个不太要紧的营堡,让他们照着试试?成了,是督帅领导有方;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郑伦摸着胡子,半晌,挥挥手:“罢了,就按你说的办。选镇虏堡和张家口仓场,让他们折腾去。你盯着点,别出乱子就行。至于那位九殿下那边该怎么反馈……你看着办,别太实,也别太虚。”
“末将明白。”
类似的对话,也在大同镇上演。只是大同总兵曹斌性子更直些,对着条陈琢磨了半天,对亲兵道:“别的先不管,这‘收集老卒土法’有点意思。去,把各营那些老冬烘都叫来,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过冬的偏方,记下来。万一有用呢?”
今年的冬天与往年相比好似不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