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存档”、“工部旬报”……
这小子,从哪里知道的这些?静思阁里,有人给他传递消息?还是……他早就在默默关注这些?
更让他在意的是其中透露出的某种“思维”。那不是经史子集教化出的思维方式,更像是一种……拆解、计算、推演的路径。
如同工匠审视一件器物的结构,而非文人赋诵山河。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天幕上那些闪过的画面。燃烧的宫殿,破碎的版图……以及那惊鸿一瞥的、结构精妙绝伦的巨塔图纸。
“劳民伤财……天文观象台……”
“超前时代……”
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指向同一个人,同一件事。
帝王的心,如同深潭。
但此刻,潭水被投入了两块石头,一块写着“亡国灾星”,一块写着“务实奇思”。波纹相互碰撞、抵消、衍生出更复杂的涡流。
良久,景和帝将那份《防洪刍议》轻轻放在了《边防条陈》之上。
“王德安。”
“老奴在。”
“将这份,”皇帝点了点《防洪刍议》,“密封,誊抄一份。原件存档,抄件……密送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沈墨。告诉他,不必问来历,十日内,给朕一个评议,只看其中所述之法,于理是否可行,于工是否可作。”
沈墨,一个在工部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技术官,脾气臭硬,只认河道数据,不认上官脸色。用他来评判这份“奇谈”,最合适不过。
“是。”王德安躬身,心中却是微震。陛下没有将此文掷还,没有斥为妄言,反而密送专业官吏评议……这本身,已是一种态度。
“至于九皇子,”皇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静思阁一切照旧。他若再要纸笔,给他。朕倒要看看,他还能写出些什么。”
“遵旨。”
王德安捧着奏疏退出暖阁时,皇帝已重新拿起了军报,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那架评判儿子的天平,有一端的筹码,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
静思阁内,殷澈收到了新的、质量稍好的纸张和墨锭。
没有嘉奖,没有斥责,没有任何关于他奏疏下落的只言片语。
但他看着那些显然是特意准备而非敷衍的文具,看着送东西来的小太监那比往日恭敬了几分的姿态,缓缓地、极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石头,似乎激起了些许涟漪。
虽然前路依旧茫茫,虽然“亡国之君”的烙印依然深重。
但第一步,他好像,没有走错。
窗外的老槐树,又在秋风中落了几片叶子。
他知道,仅仅有用是不够的。他需要变得不可或缺。
下一次的天幕,又会何时来呢?
殷澈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