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咕隆咚的浓雾里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万氿有那么一丁点后悔。
他怕黑。
与怕疼一样怕。
怕疼、怕黑、怕高,他生前怕的事情很多,作了鬼也没能改变。
耍帅需要真本事,气势果然需要与胆识成正比。方才凭着一股气扎进这荒林深处的姿态还算得上潇洒,但这会儿万氿只觉得浑身软绵绵脚踝坠着秤砣一样。他连忙调动阴鬼气让身体始终保持浮起的状态,唯恐脚下踩不实再掉进什么奇怪的空间。
生前常被质疑、欺压,如今看来这阴界鬼魂与阳界凡人无异。但万氿不想再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即便兵行险招。
身前身后如出一辙的黑,什么都看不见。万氿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弹出微小的银光,他凭借着微弱的光线,继续向前飘。
随着不断地深入,他逐渐察觉到问题。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憋闷感,仿佛胸口插着个抽气泵,在逐渐抽走体内的阴鬼气。
万氿按住胸口深呼吸,额间的冷汗越积越多。
翻姥爷说进来的鬼魂都会被黑暗吞噬,但鬼魂不是最喜欢黑暗吗?他们那一双双幽绿的鬼目,视黑夜如白日,怎会被黑暗吞噬?难不成是被憋得魂飞魄散?
退无可退,万氿硬着头皮前行。他体内的硬块好似感知到外在环境的威胁,又开始活跃。它开始用尖锐的棱角在他的胃壁乱撞,万氿掌心微微下移压住上腹,身形忽地一晃,双脚骤然落地。
没有踏空,而是落在结结实实的地面。
但万氿站得并不稳。
不知从哪而来的阴鬼气成团汇聚在他的四周,它们很快便缠绕成毛线团一样的漩涡将他严丝合缝地环在当间,体内硬块突地下坠,直砸进下腹。
劲瘦的腰身下弯随即又被强硬地抻直再向后拉,万氿的身体曲成向后弯的弓,阴鬼气汇聚而成的漩涡争先恐后地撞进他的下腹,在须臾之间便将他被抽离的阴鬼气全部送了回来。
憋闷感瞬间消失,万氿踉跄着前扑,直接跪在地上。
体内硬块犹如磁铁牢牢地将吞食的全部阴鬼气粘住并囤积在他的腹腔内,万氿的身体快被撑得爆炸,他拄在地上的手臂控制不住地打晃,唇角滑下的魂血嘀嗒在手背上,意识开始模糊。
“不能晕……不能晕……”
万氿确信自己在说话,然而他的耳边只有如蚊蝇飞舞的嗡嗡声响。他勉力提气,指尖聚起一缕治疗光,带着这缕微弱的银光贴向腹部,企图缓解翻江倒海的剧痛。
良久,他发出一声泄气般的叹息。
他的身体歪倒在地缓慢地蜷缩起来,额间冷汗连串地下滑,霜染的面颊埋在臂弯,咬牙发出一声微弱的抱怨:“‘医者不能自医’这种BUG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复啊……”
话音刚落,异象突现。
强烈的白光闪显,前方的漆黑被毫无征兆地撕开个大口子,左右像有两只手在向两侧撕扯,紧接着浓黑彻底被击散。
一条曲折的石桥赫然出现。
石桥需拾级而上,台阶不高,只有寥寥几层。两侧阑干之上每间隔一小段距离便立着一盏灯笼,灯笼内火苗旺盛。石桥一侧长着一棵巨树,形似秽灵荒林外的那棵怪藤,叶片却透着紫色的光。
万氿蜷在地上起不来身,在疼晕前突然心情大好。
看来衰到一定程度也会出现峰回路转啊……
可为何偏偏又是紫色,逗他开心又惹他生气。
这一觉睡得不好不坏,无甚噩梦却疲得厉害,大脑先于身体清醒,万氿侧蜷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睁开又闭上,再睁开。
万氿胸口起伏的幅度逐渐加大。
一具没有皮肉但骨骼齐全的小骷髅直溜溜地立在他的身侧,脸上的两个眼洞正对着他的脸,仿佛在认真地端详他。
这副骨架很小,高度估摸不到万氿的膝盖,这会儿见他醒了,小骷髅的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听起来似乎在同他讲话。
万氿撑坐起身,脑门冒汗。
说什么玩意呢这是,听不懂。
沟通成障碍,但更麻烦的问题来了:他该不会又误闯了谁的地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