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浓藤四郎点点头,重新拿起扫帚。这次动作认真了一些,手臂摆动的幅度大了,草屑被拢成一堆,堆在角落里。
两人沉默地干了半小时。马厩清理干净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光从高高的窗口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小云雀走过来,用鼻子蹭了蹭严胜的手——温热的,湿漉漉的,带着动物身上那种粗糙的柔软。
严胜拍了拍它的脖子,动作很轻。
信浓藤四郎在旁边看着,小声说:“它喜欢你。”
“马不认人。”严胜说,“只认谁喂它,谁给它刷毛。”
“可是……”
信浓藤四郎的话没说完,主殿方向突然传来钟声——浑厚的,悠长的,午饭时间到了。
他眼睛一亮,像被按了开关,扔下扫帚就要往外跑。
“等等。”严胜叫住他。
信浓藤四郎停下,回头,表情有点急:“怎么了?要开饭了,大将——”
“去洗手。”严胜指了指旁边的水桶,“你手上沾了马粪。”
信浓藤四郎低头看看手,指甲缝里确实有点可疑的痕迹。他匆匆洗了手,甩了甩水,又准备跑。
“还有,”严胜又说,语气平稳得像在念操作手册,“把工作服换了。你打算穿着这身去食堂?”
信浓藤四郎“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地脱掉工作服,重新套上自己那套萌葱色的内番服——衣摆有些皱,但他顾不上整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跑了,脚步声哒哒哒,急促得像鼓点,很快消失在松树林那头。
严胜慢悠悠地收拾工具,洗了手,也往回走。
走到半路,他看见信浓藤四郎已经冲到了主殿门口,正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看,嘴里喊着“大将!我回来了!马厩打扫干净了!”
审神者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不清内容,但语气很平和,像在安抚什么小动物。
信浓藤四郎笑了,笑得很灿烂,那种刻意活泼的调子又回来了,但这次似乎稍微……松了一点?像绷紧的弦稍微松了半圈。
严胜远远看了一眼,转身往食堂走。
阳光晒在背上,暖烘烘的。他想起信浓藤四郎刚才那句话:‘如果我不特别,就没有人记得我。’
他想起四百年前,自己站在继国家的道场上,盯着缘一的背影,盯着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叹,心里翻涌的也是同样的念头:为什么不是我?
他想起昨天,自己捏断那根树枝时的触感——脆,轻,像某种太纤细的东西,稍一用力就碎了。
求而不得的异化。
原来长这样——不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不是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蹲在台阶上刷一道根本不存在的污渍,是抱着工作服像抱救命稻草,是明明怕脏怕累却不敢说不,是笑着问“大将需要添茶吗”时眼睛里那点藏不住的恐慌。
严胜走进食堂。午饭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混着米饭的蒸汽和炖菜的暖意。
烛台切光忠从厨房窗口探出头:“马厩搞定了?”
“嗯。”
“信浓呢?”
“去主殿了。”
烛台切光忠笑了,摇摇头,缩回去继续忙活。严胜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等着开饭。
窗外,信浓藤四郎终于从主殿出来了,脚步轻快了不少,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他跑向食堂,身影在阳光下晃动着,像片飘落的枫叶。
严胜移开视线,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
掌心有薄茧,有刚洗过还没完全干的水痕。
没有月牙印。
今天没有。